鲁迅用俩月收入在北京二环内买座院子
丁启阵
北京阜成门内的鲁迅故居，我去过十次以上，大多是带外国学生去参观。
参观的次数多了，曾经觉得饶有趣味的前院的两株号称鲁迅先生手植的丁香树、鲁迅先生亲自设计的书房兼卧室“老虎尾巴”、后院的黄刺玫、站在后院可以看见的墙外的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鲁迅先生在此居住的两年多时间里接待过哪些朋友学生、写出过哪些文章著作……种种事物，都因稔知而近乎麻木无感了。
但是，对于鲁迅先生当年如何购置下这座小宅院的种种，却感慨良多。唐朝，著名诗人顾况对初到长安谋求发展的白居易开了句有名的玩笑，就其名字打趣他：“长安百物贵，居大不易。”当今首善北京，百物昂贵自不待言，其中住房之昂贵，恐怕是唐朝的长安望尘莫及的。唐朝太遥远，不必去说它。九十多年前的北平，一个外乡来的知识分子、上班族如何实现买宅安居的梦想，相信很多人都会有了解的兴趣。
1923年7月14日，鲁迅、周作人兄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学术界有家庭经济纠纷、日本弟媳挑拨、窥视女人洗澡之类猜测），突然失和。鲁迅在日记中记载：“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饭，自具一肴，此可记也。”总之，鲁迅不宜继续在八道湾大院子里居住了。于是，他的日记里记下了自己另觅房屋的过程：
1923年7月26日：上午往砖塔胡同看屋。31日：上午访裘子元，同去看屋。8月2日：下午携妇迁居砖塔胡同六十一号。——这是租赁的房屋，只是临时栖身之所（实际上在此处居住了九个多月）。再者，鲁迅母亲也想搬出八道湾，跟鲁迅同住。于是，鲁迅便决定再购置一处房屋作长久之计——
同年同月16日：午后李茂如、崔月川来，即同往菠萝仓一带看屋。20日：午后与李姓者往四近看屋。22日：下午与秦姓者往西城看屋两处。25日：下午约王仲猷来寓，同往贵人关看屋。28日：午后同杨仲和往西单南一带看屋。31日：下午同杨仲和看屋三处，皆不当意。9月13日：下午同李慎斋往宣武门附近看屋。15日：下午往裘子元寓，复同至都城隍庙街看屋。22日：上午往西北城看屋。23日：秦姓者来，同至石老娘胡同，拟看屋不果。24日：欲买前桃园屋，约李慎斋同访林月波，以议写契次序不合而散，回至南草厂又看屋两处。25日：李茂如来言屋事。10月12日：午后往半壁街看屋。14日：午后往德胜门内看屋。16日：午后往针尖胡同看屋。17日：午后李慎斋来，同往四近看屋。24日：午后李慎斋来，同至阜成门内看屋。27日：午后杨仲和、李慎斋来，同至达子庙看屋。
前后持续两个多月，看房次数多达十八次，都没有成功。记得有学者说过，鲁迅先生作文，尤其是杂文，投枪匕首，往往瞄准对方要害，给以致命一击，这跟他的属相——鲁迅先生属蛇——有关。但是，从他选择房屋的情况看，属相决定论显然讲不通，他更像是有选择困难症。
直到30日，也就是从开始看房算起到这时，正好两个半月，才找到中意的房屋，决定买下。
今天人们更加感兴趣的问题来了：当年的房价怎样？鲁迅先生买了什么样的房子？有多大？他花了多少钱？
鲁迅日记是这样记载的：午后杨仲和、李慎斋来，同至阜成门内三条胡同看屋，因买定第廿一号门牌旧屋六间，议价八百，当点装修并丈量讫，付定泉（泉，钱；定泉即定金）十元。这就是如今开放供人们参观的鲁迅故居。
鲁迅所说的旧屋六间，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现在我们看到的应该是鲁迅翻修、改造后的样子：分前后两个院子，前院是个小四合院，南北房各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其中北房当中一间向北扩出一个八平方米的小房间，即鲁迅先生自己戏称的“老虎尾巴”。后院是个小小的花园。目测整个宅基面积在两百平方米以上，房屋面积在一百平方米以上。不难想象，这样的房屋，九十年前是非常普通的民宅，对于鲁迅那样身份、收入的人而言，是窄小了些，显得寒酸。但是，对于今天的一个处级公务员（鲁迅当时任教育部第一科佥事，相当于处长）或者大学教授（鲁迅在多所大学兼职教课）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美宅。
那么，800元对鲁迅而言，是怎样的一笔钱呢？
1923年9月26日日记：收三月份奉泉56元，一月之一成七。照这样算，当时鲁迅在教育部的薪水是每月330元左右。可见，购买这处有六间房屋的小宅院，只需要鲁迅近两个半月的薪水。
当然，那时政府机构薪水拖欠现象十分严重，往往不能按时发放当月薪水。但终究会发放的。与此同时，鲁迅的收入也并不限于教育部的薪水。他的外快不少，主要有：北京大学、高等师范大学、女子师范大学、世界语学校等校的兼课费，因为是按照课时计酬的，每校每月十几元到二十几元不等，每月平均有六七十元。这个时期，鲁迅已经是著名作家和学者，出版了小说集《呐喊》，学术著作《中国小说史略》等，在《晨报副刊》上发表了不少杂文，稿费也有一些。请看日记——1923年12月12日：收晨报社稿费十五元。1924年1月8日：下午伏园来部交《呐喊》赢泉二百六十。4月12日：夜得三弟信并商务印书馆稿费40元。4月28日：晨报社送来稿费十五元。另外，1924年七八月，鲁迅应邀前往陕西暑期学校授课，前后三十七天，做了几次讲座（每次一小时），7月28日：午后收暑期学校薪水泉百。8月3日：午后收暑期学校薪水并川资泉二百（捐了其中五十元）。
八百元，也就是鲁迅两个月不到的实际收入。
六间旧屋显然是相当破旧的，无法居住。为此，鲁迅花了不少钱进行翻修。另外，购买房屋还有税的问题。那么，鲁迅先生总共花了多少钱呢？请继续看他的日记记载——
1924年1月12日：午后同李慎斋往本司胡同税务处纳屋税，作七百五十元论，付税泉四十五元。15日：与瓦匠李德海约定修改西三条旧房，工值计泉千二。28日：上午李慎斋来，同至西三条胡同看卸灰，合昨所卸灰共得八车，约万五千斤。2月2日：还李慎斋代付之石灰泉十八元。18日：上午李慎斋来，同至西三条屋巡视。往巡警分驻所取建筑执照，付手续费二元七角七分五厘。5月10日：午后李慎斋来，同至西三条胡同宅，并呼漆匠、裱糊匠估工。21日：往三条胡同宅视，付漆匠泉廿一，裱糊匠泉十二。24日：付漆工泉廿。
至此，鲁迅先生的阜成门内西三条新居大功告成，25日：晨移居西三条胡同新屋。
我们来看一下，鲁迅总共花了多少钱：
购买房屋：800元
购房税：45元。
土木改造：1200元
石灰：18元
建筑执照手续费：2.775元
漆匠：41元
裱糊匠：12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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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计：2118.775元。
翻修房屋的费用竟然比宅基地加旧房屋还要高出二分之一，那时候的北平，土地真不值钱！
可见，诸事妥当，到拎包入住的时候，那一座二环里的院子的总花费，也不过是相当于鲁迅当年五个月的收入！
今天北京的房价，阜成门内一带，即使是二手的楼房，价格也在十万元左右一平方，一百平方米就得一千万左右。像鲁迅故居这样的小院子，今天的市场价格，估计得五六千万元以上吧。
2018-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