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源、李昌镐两大巨人合作完成了二十世纪一局棋
▲1992年1月27日，第3届东洋证券杯决赛五番棋第五局局后一幕。此局17岁的李昌镐执白1目半逆转胜林海峰九段，以五番棋3胜2负成为了世界最年少世界冠军。局后双方默默不言，而围观者也是茫然失语。围棋界骤然开启弱冠少年获得世界冠军的时代，旧的世界被颠覆了。此局事实上开启了李昌镐时代，而世界开始追逐李昌镐。
图二：金成龙九段举例李昌镐的收官手法
第4届应氏杯半决赛首局，李昌镐九段执白对俞斌九段。棋下到中后盘，形势白棋稍吃紧。此时局面中腹A位是最醒目的关要所在。黑1上边扳一手，这步可以看作是黑棋飞封A位前，走一步调子行使当然的权利。这时，李昌镐的白2扳挡，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这步明显是“失误”，即使初学者也不会犯此错误。因为下一步黑3冲吃，白两子就会被提掉。
结论来说，李昌镐的白2不是失误，而是经精确计算下出来的。李昌镐的判断是，哪怕上边两子被提，只要抢占中腹A位就有便宜。而黑棋上边扳一手后，无法及时勒住缰绳回补中腹A位。如果白棋提吃黑1，黑棋会凭空损掉4目。
李昌镐正因为精确计算了全局，才能构思出白4这样的手段。李昌镐在实战中展现超前的思路，是因为他二十年前就已经是AlphaGo（金成龙九段）。
-因为围棋界忽然出现官子超强的李昌镐，官子技术随即成为胜负的绝对重要的因素，而后学者亦开眼于后盘官子技术，开始突飞猛进，是这意思吧？其中代表性的棋手就是朴永训九段......结果现在，已经成为如果不具备后盘官子技术就无法成为顶尖的时代。李昌镐正因为超前掌握了这一技术，所以无敌于时代。但随着后辈棋手皆掌握这一技术，李昌镐的优势开始不明显，他的时代也就陨落，可以这么认为吧？
金成龙：“应该可以这么看。棋手进入30~40年龄段，计算力明显下降，想精确计算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总之李昌镐九段自己也是私下抱怨越来越算不清楚。需要更多的对局用时，进入读秒无法精确计算，但是年轻气盛的后辈棋手都掌握了相同的技术武器，所以就难了。”
-相比曹薰铉时代，李昌镐时代结束得更早，当然李昌镐时代不仅要在国内竞争，还要和国外（中国）竞争。如果总结，李昌镐在围棋史上的意义在于，对后盘官子的重定义，构筑厚味和全局的计算模式。如果从大框架看，还是从属于吴清源的框架。
金成龙：只看二十世纪的围棋，唯有吴清源、李昌镐这两位巨人。
-日本石田芳夫九段号称“电子计算机”，在他的时代对官子技术也是有一定的见解。只是用现在的眼光看，还不能称之为高超。正如旧型计算几何新型计算机的差别，或者新旧CPU的差别......不过，我觉得武宫正树先生的棋就不一样。不仅在他的时代，即使放到现在超越想象的棋。或许，武宫正树先生的棋更接近AlphaGo，你是怎么看？
金成龙：“我最尊崇的棋士是吴清源先生，其次就是武宫正树先生。当然，围棋史上还闪耀着赵治勋九段、小林光一九段、曹薰铉国手等卓越的胜负师，但是几百年后他们可能会被忘却，但武宫正树先生会一直被记忆。武宫正树先生只是未能像吴清源、李昌镐那样无与伦比地站立在世界的峰巅。武宫正树先生的棋迥异于同时代的所有棋手，在最容易崩坍的中腹行棋，其独特的魅力得到了业余棋迷们的热烈追捧。武宫正树先生的棋经营中腹，这一点可能与AlphaGo相像，但武宫正树先生的棋多少有单方面强围中腹的倾向，而AlphaGo是全局运用厚味，自然而然围空，这一点上还是有所不同。”
-直到曹薰铉时代，围棋大师们的棋风绚烂多彩，如武宫正树先生的“宇宙流”、赵治勋九段彻底的“实利主义”、小林光一九段的“地铁流”等，相比李昌镐的棋依据全局均衡和计算，所以被评价为“毫无特色”。如果用拳击比较，没有那种一击击倒的畅快淋漓。尤其李昌镐靠体能磨垮年迈的师傅曹薰铉九段，最后取得逆转胜，当时多是带有贬义地评价李昌镐。对马晓春九段，李昌镐多是一直处于不利局面，最后翻盘，这也是普遍的看法。现在可不可以这么理解，李昌镐进入中后盘之际对全局厚薄有了一定的计算（此时观战的棋手们是认为李昌镐形势已非），然后藉此合理运营了局面，而其他人看不出来？
金成龙：“还不能这么说，事实上李昌镐相对中后盘，在序盘阶段经常落后于对手。李昌镐还没达到巅峰的时候，确实靠后盘的逆转赢了很多棋。动辄上演半目胜、逆转胜......李昌镐九段本人也承认序盘总是落后，形势处于不利。但是到了他的全盛期（九十年代后期），李昌镐的棋完成度很高，内容很完美了。计算远比对手精确，官子更是强大无比。”
-一新的事物，正如“哥伦布立鸡蛋”，一旦别人做出了看起来很简单，但是蒙昧中想突破确实太难。李昌镐的后盘的再发现正是如此。在李昌镐之前，无数的棋手下了无数盘棋，也是自洽形成官子技术的体系，形成了一种禁锢。但李昌镐超越性地突破，把官子技术提升到了新的境界。也就是说，李昌镐计算的模式本身超越了时代。现在我们以AlphaGo时代的高度，应如何定义和评价李昌镐呢？
如果没有同时代较量过，就体会不到李昌镐的强大
▲2005年2月27日，仁川机场。李昌镐农心杯主将五连胜后回国，李昌镐的粉丝组织“厚味”前来迎接。
金成龙：“没有同时代与之盘上较量过的人，体会不到当年曹薰铉国手多么凌厉激烈，李昌镐多么强大。我经常崔明勋九段等聊天，探讨与李昌镐同时代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现在的年轻棋手们没有被李昌镐蹂躏过，当然感受不到李昌镐的棋多么可怕，从这意义上我们还是‘幸运’的。现在的年轻棋手只怕柯洁或者朴廷桓，然后过低评价李昌镐......”
-在拳击场外观战，当然体会不到场内血斗的滋味。也就是只看棋谱，体会不到李昌镐的对手们盘上经历的是什么。第二次“人机大战”柯洁血拼AlphaGo，柯洁面临无论怎么下都不行的山穷水尽的局面，不禁流下热泪。在李昌镐时代，很多棋手也有这种体会吧。金成龙九段，当时你面对李昌镐九段的感受是什么呢？
金成龙：“一句话，就是发闷。一种黑漆漆根本不透气的发闷。我的棋风，和李昌镐也是相克。如果和曹薰铉国手或李世石下，我可以淋漓尽致酣战一场，然后壮烈牺牲。但是李昌镐根本不与你战，所以总觉得向虚空轮拳头。一种压迫感，必然会被拖入持久战，然后到收关子必然无疾而终的不安感，我想同处李昌镐时代的棋手都体会过这种滋味。和赵治勋、曹薰铉等大师们对局，一落座就能感受到对手强大威压的气场，但面对李昌镐偏偏感受不到任何东西，所以更加发闷，说不清楚地发闷。”
-感受不到李昌镐气场的压力，而且挨一记钝刀也不觉得疼，但下到最后发现已病入膏肓，是这意思吧？像是撞到无形的巨墙，让人气馁不战自败。
金成龙：“每个棋手的个性都有不同，体会也不同。而李世石九段，面对李昌镐已经是超越的范畴了。李世石的长处非常鲜明，而他的官子是后期才变强。李世石能赢李昌镐，是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擅长。”
-盛极而衰是这个世界的常理，而且再强大也抵不过岁月。长江后浪必然推前浪，而曹薰铉时代一直单调地上演师徒对决，这是挑战棋时代的明显特征。衣钵的传承只有在一方完全倒下后才能完成。但是进入世界棋战淘汰锦标的时代，也就是李昌镐时代向李世石时代过渡，并没有上演“二李”之间双雄喋血的一幕。李昌镐并没有被李世石完全击倒，而是自然而然发生了世代间的交替。
和曹薰铉时代不同，李昌镐时代的落幕并没有像晚春的木槿花那样让人看到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一幕，而是山茱萸花般悄悄消逝在时间和风中。李昌镐最后世界大赛八连亚，这种若即若离，让人销魂的的淡出方式也是创下了一大纪录。坦率说。李昌镐时代之后棋手，总是有一种棋风被规格化，按某种制式量产的感觉。这是不可回避的趋势吗？
金成龙：“终究来说取决于综合能力，比如说朴廷桓和柯洁，他们并不是某个领域特别强，而是综合能力上至少半步领先于其他顶尖棋手。现在不再是靠明显的特征和长处争胜的时代，也就是缺乏个性的时代，而这个趋势又不可避免，这一点非常让人遗憾。好在，AlphaGo出现了，自由的空气又吹佛进来，时间稍过，棋手们也是纷纷效仿，开始大胆尝试......”
模仿是创造之母，相信AlphaGo会融入棋手们的魂魄里，而棋坛会出现新的棋风、新的个性。但是，还会出现李昌镐般超越时代的开拓者吗？人工智能时代，还会出现人类的围棋英雄吗？或许，李昌镐是超乎我们想象的时代的巨人，也是最后一个巨人。AlphaGo之前出现李昌镐，这或许是棋神给予的最后的礼物。
作者：原韩国棋院《围棋》主杂志编郑容轸
蓝烈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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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