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程维终于出来道歉了。此时，距离乐清女孩遇害，已经过了四天。这是一份姗姗来迟的道歉，本该在第一时间就出现在媒体的报道之中。
两人在联名道歉信中表示，过去几天，内心陷入了无比的沉痛和煎熬，仅仅三个多月，在平台进行安全整改的过程中，悲剧再一次发生，作为公司的创始人和总裁，他们非常悲痛和自责，郑重地向受害者，向受害者家属，向所有人道歉。
他们承认，意识到自己缺乏敬畏之心，因为他们的无知自大，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他们认为归根结底是“好胜心盖过了初心”。在短短几年里，他们靠着激进的业务策略和资本的力量一路狂奔，来证明自己。直到悲剧发生，他们才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做正确的事，陷入了自我审视、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情绪中。
他们提出了四条整改措施：
1. 滴滴不再以规模和增长作为公司发展的衡量尺度，而是以安全作为核心的考核指标，组织和资源全力向安全和客服体系倾斜；
2. 安全产品整体功能升级，优化紧急求助、行程分享等功能。对于人身安全的客服投诉问题，我们会采取三方连线拨打110的方式，确保第一时间将相关信息给到警方；
3. 顺风车业务模式重新评估，在安全保护措施没有获得用户认可之前，无限期下线；
4. 与公安部门深入共建用户安全保护机制，高效响应各地公安部门的依法调证需求，并且启动测试已开发完成的警方自助查询系统。
这份道歉信让人看了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看不大明白。最大的篇幅用来描写事件带给公司的困扰，这显然不应该是重点。重点难道不是应该如何道歉？如何赔偿？如何切实履行责任吗？是公司内部检讨，还是一份面向公众的道歉？
这说明，他们并未触及真问题，仅仅用比较虚的“好胜心盖过了初心”来回避。可要是初心都成问题呢？“让出行更加美好”被认为是滴滴的初心。但是出行要的安全和便捷，美好本身就比较虚。在一个私密的空间里，一旦美好，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暧昧的模样。
事实上，滴滴的问题集中起来就是两点。
第一是带病出生。初期为了扩大业务，抢占市场，在深受出租车市场之苦的民众面前，树立起了“创新即正义”的形象，打破了传统出租车市场的垄断，让老百姓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科技进步带来的红利。
这时候的滴滴代表了进步的形象，几乎受到所有人的欢迎。然而，线上的勇猛突进在横扫出租车行业的同时，也接过了黑车的盘子，大量的黑车通过顺风车得以洗白，成为早期滴滴的主力运营来源。但是黑车本身就是存在极大的监管漏洞，龙蛇混杂，不安定因素较大。
滴滴并未能很好解决这一问题，或者不愿意主动解决这一问题，反而把顺风车定义为“非常sexy”的暧昧社交场景，以此来作为招募司机的噱头。黑车不仅洗白，还被喷上了浪漫的桃红色。黑车司机本就处于底层人群的性饥渴之中，岂能不蜂拥而至。不出事才怪。
第二是垄断带来大公司病。大公司病一个特点，就是反应迟缓，应对刻板。事发前一天，凶嫌就试图对一个女乘客下手，该女警惕性极高，中途逃脱，并向滴滴平台进行了投诉。此时，滴滴应尽快启动调查程序，如查实投诉，应立即对其封号处理。如果做到这一点，滴滴就不会成为凶嫌的犯罪工具。
当遇害女乘客的亲友发现情况不对之后，连续7次与滴滴客服沟通，要求提供车牌数据，被客服以保护个人隐私为由进行推脱，即使是警方直接介入后，也费了相当周折，才查获具体信息，并很快抓获凶嫌。在紧急情况下，客服的拖拉令人着急上火。这说明警企之间的合作通道存在严重问题，即使是郑州空姐案之后的整改，也未能解决。
现实的情况是，滴滴在市场上处于垄断地位，掌握了绝大多数的市场资源。既然戴了王冠，就要承受其重，必须承担随之而来的社会公共责任。很难想象，一个为公众提供出行服务的企业，在利用这一行业优势赚钱的同时，可以不承担责任。
早在滴滴优步合并的时候，我就认为，滴滴市场垄断地位的形成，不利于网约车市场的健康发展，并追问：滴滴优步合并涉嫌垄断，监管去哪儿了？：
我当时的判断是：“网约车平台形成垄断，后果跟出租车行业的垄断将一模一样。随着规模的扩大，网约车市场已经出现了服务品质下降的趋势，司机资质把关不严、行车安全、人身安全、临时加价、不识路等问题同样频频出现。”一句话，滴滴对司机缺乏硬约束。这篇文章写于2016年8月1日，距今正好2年。2年来的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我们畸形的成功观，并没有把责任放在首位，而是认为“成功就是正义”。只要是市场的赢家，就可以通吃一切规范和道德。百度如此、滴滴如此，拼多多、货拉拉也是如此。打着平台的旗号，享受着平台的红利，却不愿意为平台自身的缺陷承担责任。这种鸡贼的创业心态，构成了中国互联网最常见的浮躁画面。野蛮生长早就应该结束，公众和监管的耐心，不是作恶的理由。
说完了滴滴的问题，我们也应该意识到，技术进步在改变旧有经济模式的同时，社会治理模式也应该随之提升。这不是滴滴一家的问题，而是所有互联网企业都面临的问题。强大的线上运营模式，以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技术革命，虽然能够重组旧有的生产方式，极大地提高效率，但却没有转变为线下的强大能力。飞机大炮虽然火力猛威力大，但最后解决问题，还是要靠步兵。
比如说，涉事凶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渣，欠了几十笔贷款还不上，早已人格破产，对生活失去了勇气，他拉顺风车，就是要为自己寻找一个猎物，好拉着别人一起死。这种方式，罪不可恕，令人愤怒。
客观来讲，一个社会很难防范这样的“独狼式”蓄意杀人犯。他所实施的残忍犯罪行为，可能只持续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即使有最为完备的报警措施，也难以立刻作出响应并介入事件，阻止事态的恶化。这样的治理能力，只有科幻大片《少数派报告》才具有。
但科幻并不意味着不可能。单纯从技术上讲，滴滴在接到前一宗投诉时如果介入调查，确认之后快速封号，那么乐清这位女孩就不会出事。滴滴客户端都接入了GPS信号，理论上可以知道每辆车的实时位置，因此可以很容易得出行车状态是否正常的判断。
凶手带着乐清女孩上了一条没人的山路，据记者现场勘察，这条山路极为僻静，几个小时都没有车辆出入，而且远离正常线路。滴滴应当及时发出线路偏离预警，并向司乘双方确认，必要时可以要求视频验证。如果得不到及时响应，可以直接向警方报案，并在手机端进行警告。如此一来，对潜在犯罪分子将有极大的威慑力。
再比如信用共享，如果公共企业都能实现信息共享的话，那么，一个欠着50多笔贷款不还，嗜赌成性的人，是很容易被识别出来的。这种状态，早已属于信用破产。一个没有信用的人，就应当从跟安全相关的出行服务中剔除出去。还有警企共治，在安全方面，警方应该作为治理的真正大平台。虽然我们看到各地警方都在尝试这方面的创新，但却始终缺乏全国统一的安全体系建设。
说了这么多，并不是要把顺风车或者是滴滴喷死。顺风车作为一种社会闲散资源的高效利用方式，是绿色出行的最佳选择之一，有其存在的必要。滴滴作为互联网出行公司，拥有庞大的技术资源，可以实现点对点更好的匹配。我们平时也经常使用她的服务。批评得凶，无非是希望她能够做得更好。更希望的是互联网技术能够更好地服务人类。
英雄可以起于草莽，但不可能成于草莽。互联网时代，中国成为号称拥有“新四大发明”的领头羊。无论是企业也好，还是公众也罢，都沉浸在这样的虚名之中。殊不知，技术的进步应当匹配同样等级的治理体系，如果两相错位，带来的就会是烦恼和问题。
这一点，企业和社会都一样。
发布于：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