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岛中部，有一个叫琼中的县城，10年前，这个国家级贫困县的不少人除了温饱，对其他事情都不太关注，更别提足球了。而10年后，琼中焕然一新，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向当地人打听琼中女足，对方会笑呵呵地回答：“那些踢球的女娃娃啊，可有名啦。”
2006年，教练肖山“赤手空拳”组建了琼中第一支女子足球队，当时她们一度靠着每天5块钱的伙食补贴，努力训练拼搏，咬着牙打响了“琼中女足”的名声。在随后的几年，队员们从名不经传到立足国内，再到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琼中女足”这块金字招牌越发闪亮。此后，“琼中女足”代代延续，逐渐发展，在赛场上占据着霸主地位。8月19日，在辽宁沈阳举行的2017“哥德杯中国”世界青少年足球赛女子组决赛中，海南琼中女足再次捧起冠军奖杯。9月9日，以琼中女足事迹为原型的励志电影《旋风女队》在北京首映。
▲2013年，琼中女足队合影。第二排左五是高禹萱，左六是琳娜，左七是教练肖山。第一排右三是陈欣。 受访者供图
如今，当年从乡村里招来的第一批22名女队员已从11、12岁的小女孩成长为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她们现在做什么？生活发生了哪些改变？
近日，红星新闻来到位于海南琼中县营根镇的华中师范大学琼中附属中学，走进第一批琼中女足队员高禹萱等人的生活，了解她们的现状。
A
她们坚持足球梦想
高禹萱 23岁
“假小子”变女神
如今是琼中女足队的教练
▲高禹萱旧照 受访者供图
走出贫困乡村，成为足球教练
9月7日清晨6点，华中师范大学琼中附属中学（以下简称琼中中学）背后的琼中女足管理中心楼里，响起了一阵手机闹铃声。被吵醒的高禹萱侧身关掉手机闹铃，盖上被子，眯着眼又躺了2分钟才爬起来，她有点疲惫，昨晚约好要和从前的中学学长们踢球比赛，一场大雨却打乱了计划，踢球成了聚餐。
一家小店，一张圆桌，放上几盘简单的炒地瓜叶、竹笋片，中间摆着煮好的一大锅山猪肉，一群人围坐在一起畅聊往昔，话开了头便止不住，归家时间也晚了一些。
起床后，高禹萱打开窗户，正对着的就是琼中中学的塑胶操场，紫红色的朝霞伴着悠扬的校园歌曲，穿着球服的孩子们已经陆续开始跑动，热起了身。然后，她将长发高高束起，换上长袖长裤运动装，再戴上黑色的鸭舌帽——这个身高170cm的姑娘显得干练又阳光。
▲华中师范大学琼中附属中学清晨的操场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最新招收的女足小队员们围着高禹萱，听她指导动作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高禹萱今年23岁，2015年她从海南师范大学毕业后，便被琼中县政府特聘回当地，担任琼中女足队的教练。如今，供职于琼中女足管理中心的她，专门负责训练并选拔最新一批招收进来的女足小队员。上班时，她每天都得6点起床，每个月只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但高禹萱并不觉得辛苦：“我每天虽然起床很早，但算下来休息的时间还挺多的，所以不觉得累，习惯就好。”
▲高禹萱近照 受访者供图
高禹萱出生在琼中县黎母山镇一个贫困的小乡村里，家里5个孩子中她排行老四，父母靠务农为生，一家人挤在一间破旧的瓦房里，日子过得很拮据。首批琼中女足的其他队员大都和她一样，是教练肖山从各个贫困乡镇里找来的“山里娃”。
爱足球，也爱“臭美”
琼中女足管理中心总共有四层，除了图书馆、室内足球场等设施场地，其余大部分为生活区，主要为教练和琼中足球队员们提供住宿。高禹萱的宿舍在公寓的二楼，今年8月她刚搬进来，因为还在装修的原因，寓所的整体设施还不太完善。
▲琼中女足管理中心生活区，队员们的衣服挂满了走廊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在不足20平方米的宿舍里，热爱生活的高禹萱精心将它布置装点了一番——
因为喜欢赤着脚丫踩在地面的感觉，她买来两条大大的绒毛地毯铺在地上，一条蓝色，一条乳白色，平时没事就坐在上面，她享受那种松弛感。
▲每天下班后，高禹萱就坐在宿舍的地毯上，敷上一张面膜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她喜欢绿色植物，从花店买了盆栽放在房间里，有时也会从校园的树丛里捡拾叫不出名字的枝丫，插在瓶子里，摆在屋里的各个角落。
▲高禹萱宿舍内摆放的化妆品和绿色植物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她还将自己这些年拍下的照片打印出来，一张一张贴在墙上，打造了一面照片墙。照片的周围挂上细密的彩灯，有时到了夜里，她会点亮彩灯，沉醉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墙上的照片，都是高禹萱这些年四处旅游的纪念。照片里的她，高鼻梁、大眼睛，画着淡妆，穿着或性感或可爱的衣裙，与平时干练利落的运动风格完全不同。“以前踢球的时候不让留长发，再加上每天露天的训练，整个人晒得黑黑的。”高禹萱说，在大学毕业之前，她都没有爱美的概念，进入大学才开始留长发。
▲高禹萱宿舍内的照片墙上，贴着她的不少美照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现在，下班间歇的午餐时间，高禹萱会赶回宿舍脱下运动装，换上休闲的衣裙，她说，“可能是压抑太久了，现在臭美得厉害，哈哈。”红星新闻注意到，高禹萱的两个衣柜，一个装满运动服，一个则装满华丽的衣裙，她指着一件红色的吊带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有好多这种性感的衣服。”
▲高禹萱衣柜里的各式休闲服装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高禹萱生活照 受访者供图
琳娜 23岁
漂亮个高，多次被星探看中
不愿当模特，在海口做足球教练
▲琳娜踢球旧照 受访者供图
23岁的琳娜，人漂亮，身材修长，平时稍微打扮一下，174cm的她往街上一站就是道靓丽的风景线。谁能想到，她以前居然是一位皮肤晒得黑黑的女足队员？翻出从前的照片，她调侃道：“以前好丑。”
▲琳娜近照 受访者供图
琳娜出生在琼中县城，父亲是学校的保安，母亲在家做农活。12岁那年，琳娜正在琼中县民族中学念书，那时她是学校田径队的，正在操场上跑步，被去招人的教练肖山见到了，就问她愿不愿意加入足球队。当时她父母听说后，父亲同意，但母亲有些犹豫，认为“女孩踢什么球啊，撞来撞去，多危险啊。”但后来听说进球队有补贴，母亲就没再反对。刚进球队，琳娜就当了队长，她笑着对红星新闻说，“那感觉可威风了。”
因为个头高，琳娜曾多次被“星探”搭讪。15岁那年，她站在琼中的街上等队友，突然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问：“小妹，你多大了？看你个头挺高，有没有兴趣当模特？”结果琳娜惊慌失措，反问对方“是不是骗子”？
▲琳娜有着修长的身材和一双大长腿 受访者供图
第二次，17岁的她去广州找球友玩，3人正在街上漫步，一个男人给她递上名片，又问她要不要当模特，琳娜问他：“我长这样（指当时踢球很黑），还来找我当模特呀？”对方答道：“我们就想要另类的。”
▲琳娜生活照 受访者供图
现在回想起这些往事，琳娜觉得有些好笑，她说：“那时我留着短发，人又黑，进厕所还曾经被认成男的，多尴尬呀。”
虽然再三被邀请当模特，但琳娜和母亲都拒绝了。现在，琳娜在海口的一家足球俱乐部担任教练，她说：“现在的生活充实而美好。”
陈欣 23岁
曾入选中国女足青年队
乡村里走出的第一批大学生
▲陈欣旧照 受访者供图
23岁的陈欣是个“山里娃”，长得浓眉大眼，瘦弱的身材加上轻声细语的说话方式，外人很难想象她是球场上爆发力十足的“黑马”——打前锋，敏捷迅速，是国家一级运动员，还曾入选过中国女足青年队，如今在琼中中学担任校足球队体育老师。
▲2012年，陈欣入选中国女足青年队时接受媒体采访 图片来源见水印
出生在琼中县和平镇槟榔园村的她，父母都是农民，家里4个孩子，她最小。11岁时，她在村里的乘坡中学读书。有一天老师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去踢足球，并说可以转学到县里的琼中中学念书。虽然家人们都不太明白踢球具体意味着什么，但想着她能免费进入县中读书，又能减轻家里的负担，还是把她送去了。
“如果不是教练当年找到我们，如果没有接触足球，我想我们的生活一定是完全不同的。”在当地，由于不少村民贫穷且受教育程度不高，很多女孩可能早早就嫁出去了，结婚生子，然后过一辈子。有时她们回到村里，看着那些年轻的母亲抱着小孩，就暗下决心不要活成那番平庸的模样。
如今，23岁的她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但家里人并不着急，村里人也对她的生活状态十分羡慕——作为山里走出的第一批大学生，现在又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自给自足的经济来源。陈欣说，没有接触足球前，她有两个愿望，一个现实，一个不现实，“不现实的就是想当歌星，现实的就想着好好读书，争取将来读个技校。”
B
她们早早遗憾退队
李慧 24岁
有点后悔当初中途退队
嫁到国外，生了2个女儿
▲琼中女足的一张旧照。第二排左一是琳娜、左三是高禹萱、右二是黄旺；第一排右二是李慧、右四是陈欣。 受访者供图
比起那些还在从事着足球相关工作的队友们，有的女孩却早早退队，或嫁为人妇，或转而经商。
24岁的李慧出生在琼中县城，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父母则长期留在农作物种植基地忙活，家里的经济条件在当地还算不错。读初中时，她进入了琼中女子足球队，但和队里其他队员相比，李慧的表现算不上出色，外出比赛常被教练安排成替补队员，在一旁坐“冷板凳”。初中毕业后，不能上场踢球让她感到苦闷，于是不顾教练肖山的挽留离开了球队。
那时，她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出了社会后帮人刷过盘子，也曾留在家里帮忙打理农作物基地。19岁那年，她在泰国工作的姐姐给她介绍了现在的丈夫，一个马来西亚华人，大她8岁。2013年，天生有夫妻相的二人结婚了，现在带着两个女儿在马来西亚生活。
▲李慧近照 受访者供图
李慧称，虽然现在的生活也挺幸福，但偶尔想起当初离开球队的做法，她还是感到有些后悔：“其实，教练也给过我很多机会……替补队员也很重要呀，只可惜我现在才想明白。”
黄旺 24岁
早早选择离队打工
如今和丈夫开了家饭馆
黄旺，24岁，家住琼中上安乡，父母种田，家境贫寒。初中时被选入球队，担任守门员。2010年，黄旺选择退出球队，她说：“那时队里条件太苦了，家里没钱，我就选择出去打工。”高中毕业后，她到处兼职、打工，22岁时经过队友介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生了2个女儿。现在，她和丈夫一起经营了一家小饭馆，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也快乐。
▲黄旺近照 受访者供图
当被问及“当年教练肖山向你们许诺要带你们走出大山，你觉得他做到了吗？”，黄旺笃定地回答：“做到了。如果没有教练，我可能初中毕业就嫁人生子了，遇见不合适的人凑合过，也就那样了。”她说，教练肖山教给她们的与父母教给她们的完全不同，“是更好的东西，让我们看得更远。”
▲黄旺近照 受访者供图
C
首批琼中女足队员今何在？
从2006年第一支琼中女足队组建完成到现在，当年的22名队员中，年龄最小的队员如今也成了二十好几的大姑娘。
这些人中，虽然有6、7名队员早早退队，有的嫁为人妇，有的经商。但包括他们在内的第一批琼中女足中，有6名队员拿到了国家一级运动员证书，13人考上了大学，包括陈欣在内的2名队员入选过国家女子青年足球队集训队。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个人的选择，她们相继告别了赛场，但足球依然是她们心中难舍的牵挂。
现在，有5名队员回到琼中，分别供职于琼中女足管理中心、琼中中学、海南琼中思源实验学校，担任足球教练，另外十多位队员分布在海口、深圳，或担任校园足球教练、或担任足球俱乐部教练。
“这就叫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吧。”李慧有些感慨地对红星新闻说，但总的来说，她们对自己目前的生活还是挺满意的，“踢足球确实让我们的生活变好了，也改变了我们的人生。”
▲足球孕育着希望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红星新闻实习记者丨李琴
编辑丨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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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