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世界上老龄化问题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有多于四分之一的人口超过65岁。在这些老人中，有一个特殊的群体正在吸引日本国内乃至世界学者的注意——
“灰发囚犯族”，即那些为了进监狱，不断在商店小偷小摸的老年人，尤其是老年女性。
她们中有很多人都是惯犯。据2016年日本法务省数据显示，在日本商店行窃案中，35%以上的案犯是60岁以上的老年人。这些老年惯犯的人数占到了日本所有女性犯人的五分之一，近一半人作案次数达6次以上。
日本老年人犯罪数据。黑线为60岁以上老年人占所有犯罪人数比重；蓝线为60岁以上老人占盗窃罪比重 。图据彭博社
是什么原因让这么多勤恳了大半辈子、本应安度晚年的日本老年女性沦为惯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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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老人啊，她们也很羞愧，藏着自己的内衣不让我们看到。”
日本“灰发囚犯族”增多
监狱医疗开销猛涨
“我丈夫去年去世了，我们没有孩子，所以之后一直独居。有一天我去菜场买菜，想买一包牛肉，但是没钱，所以我就直接拿了。”一名老年女犯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说。
这样的情况在“灰发囚犯族”中并不鲜见。
监狱里的老年人。图据彭博社
在日本，年长的女性中有许多人经济状况往往相当脆弱，近一半都挣扎在贫困线下，而相比之下，65岁及以上的年长男性大约只有三成处于贫困中。
据《日本时报》此前报道，经济不景气正是独居老年人犯罪的主因。
随着90年代初日本经济泡沫破灭，日本经济进入长期停滞，带来的产业结构调整，生产和投资环境恶化直接影响就业、工薪阶层收入和福利待遇等方面。经济低迷直接影响到年轻人的生育意愿。到2016年，日本出现了有史以来最低的出生率，进一步加剧了纳税收入和社会福利的减少。
在此背景下，监狱，从某种意义上成为了老年人，尤其是老年妇女最后的避风港。但是这背后，国家所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惊人——
仅2015年，监狱中的医疗花销就超过5000万美元，10年间增长了80%。监狱还要特别雇佣员工，帮助那些老年犯人洗澡和解手。
女子监狱。图据美联社
一些监狱里的工作人员也渐渐发现，自己的工作似乎更像是一个住家护工。一名女子监狱管理员Satomi Kezuka说，她的工作甚至包括照顾那些大小便失禁的老年人。
“那些老人啊，她们也很羞愧，藏着自己的内衣不让我们看到。”Kezuka说，“我时常告诉她们把衣服交给我，我会洗干净。”但是那些负责照料大小便失禁的老年犯人的员工，有三分之一都在三年内先后离职。
2016年，日本国会通过了一项法案，旨在确保那些年老的惯犯能够得到国家和社会服务机构的福利。而且，自此之后，一些监察部门也开始和监狱展开密切合作，为她们提供必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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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喜欢监狱里面的生活，周围总有人陪着我，不会孤独。”
故意行窃坐牢背后
那些无法触及的孤独
但是，仍然有一些问题，是政府和服务机构的努力所无法触及的，那就是孤独。
不单是独居的老人，那些有家庭的老人，同样会感受到深深的孤独。很多老年女性觉得，自己在家中就像一个隐形人。
89岁的F女士在因为盗窃大米、草莓和感冒药被捕后，被判处一年半监禁，这是她的“二进宫”，她有一个女儿一个孙子。
89岁的F女士。图据彭博社
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她说：“我被抓的时候，靠自己的福利金生活。过去我和我女儿一家生活在一起，还要用我那点钱供着游手好闲，暴戾成性的女婿。”
“她们有家，但是她们没有家庭的温暖。”一名女子监狱长Yumi Muranaka说，“她们觉得自己不被理解，就是被当成干家务的老妈子。”
比如，对于67岁的A女士来说，她看起来似乎和孤独并不沾边——有丈夫、两个儿子和三个孙子。
67岁的A女士。图据彭博社
“被抓之前我已经偷了超过20次了，都是些路边卖的打折衣服，不值钱。而且当时我兜里不是没钱，只是第一次鬼使神差地偷了之后没有被抓，就开始意识到，我其实可以不付钱就拿到需要的东西，我觉得好玩、刺激。”A女士说。
“但是两个儿子都很生气——三个孙子现在都不知道我进了监狱，还以为我在住院。”
而对于另一名已经“三进宫”的T女士来说，她的故事似乎更加具有一种小说的色彩。她的生活看起来似乎称得上相当美满——两个儿子，六个孙子，一个有钱的丈夫。
“但是我每天都很孤独，我丈夫给我很多钱，每个人都告诉我，我多幸运，但是钱并不是我想要的，买不到快乐。”T女士说。
她甚至颇为留恋地讲起第一次进警察局的经历。“那时我60多岁，无所事事地走进一家书店，偷了一本小说，很快就被发现扭送进警察局。审问我的是全警察局最可爱的警官，他很和蔼、耐心地听着我说的所有话。”
“人生中我第一次觉得，有人认真听我说话。最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理解你很孤独，但是别再这样做了。’”
T女士说，监狱的生活让她感到满足。图据彭博社
而在谈到后来进监狱的生活的时候，T女士说：“我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多喜欢在监狱工厂里劳动。有一天又快又好地完成了工作之后，我感到一种满足，我真后悔以前没上过班。”
“我更喜欢监狱里面的生活，周围总有人陪着我，不会孤独。第二次出狱时，我曾经告诉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但是当我出狱之后，我立刻就想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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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里面的生活其实很艰难，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监狱外面的生活更难。”
彬彬有礼下的“无缘社会”
独居老人三十年涨600%
在日本，越来越多的媒体正在用“无缘社会”去描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他们表面的彬彬有礼之下，人和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不少人不愿意给其他人添麻烦，也不愿意接受援助，与外界交流机会变少，愈发孤独。
据《日本时报》报道，多次盗窃的老年犯人中，三分之二觉得“找不到生存的意义”、“没人倾诉”。孤独，正是很多老人宁愿牺牲自由来换取监狱生活的主要原因。
监狱里的老年人。图据彭博社
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日本独居老人的比例上升了600%，达到600万人左右，其中“灰发囚犯族”里，超过半数都是独居人士，没有家庭或者和家庭几乎没有来往。
在老年人的贫困化和孤独背后，是日本社会的人口老龄化问题，而“老龄化犯罪”也被学者看成是“超老龄化社会”的前兆。
在社会赡养不足的情况下，养儿防老似乎也显得无能为力——据统计，日本1965年的老年人口赡养比（20-64岁劳动人口与应赡养老年人口之比）约为9.1:1，到2012年已经达到2.4:1，预计到2050年将变成1.2:1。
“监狱里面的生活其实很艰难，”一名社工Takeshi Izumaru说，“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监狱外面的生活更难。”
红星新闻记者丨翟佳琦 编译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