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葛维屏
我对武侠小说不是特别迷恋，关键是因为武侠小说的写作方式，是中国传统的小说手法，而我本人对中国传统小说的那种话本体有一定程度的抵触，这导致了接受武侠小说的叙述有一点困难。
如果没有金庸在武侠小说上的成就，我可能不会介入到对武侠小说的关注中去。
后来也尝试过写武侠小说，写作的手法，就是模仿中国古典小说的写法，多用短句，采用白描手法，尽力回避西方小说的大段心理描写，这种写法，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
为了熟悉武侠小说，我曾经一度恶补过武侠小说，把金庸的小说、卧龙生的大部分小说、古龙的小说，都曾经狼吞虎咽地吞噬过一气，投入的精力，现在想来，出乎自己的意料。
对金庸的小说，开始的时候，觉得很乏味，后来适应了他的语言风格，觉得他的语言还是挺有力道的。卧龙生小说比较流畅，但逻辑性差一点，前面轰轰烈烈，后面忘了照应，成了烂尾楼。云中岳的武侠小说比较讲究地形的描写，还有地域风情，看起来，好像真的那么一回事，这估计与作者曾经在大陆上有过亲身经历有关。但他的描写太差劲，语句拗口，令人难以读下去。古龙的小说，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太白话了，而在模仿金庸的时候，又显得过分沉闷。梁羽生的武侠小说，觉得故事编的太俗套化，未对人性有过度深入的表现，读起来，无法入心入肚。
这大致地回溯一下，只是想说明，在这之外的武侠作家里，能够找到一本好的武侠小说真的很难。现代作家的武侠小说也读过一些，实在不敢恭维。前一度时期，新大陆武侠小说的口号喊的也挺响，但其中的那些作者写的其实很陈腐，缺乏新意。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最近读了孙幼军的武侠小说《仙篮奇剑传》，觉得它烙印着大陆武侠小说的共同的一种弱项，就是难以脱离掉过分真实的现实束缚，且在想象力方面，有一种难以逃脱俗套的致命缺陷。
这套书最近由江苏凤凰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引人注目的是，全书配备了著名画家杨永青所绘的插图，使全书成了一本绘画本的武侠小说。
杨永青这个画家，一直误会成绘画《岳飞传》的杨青华，其实两个人不是一个人。
关于孙幼军，听说过他的名字，但真的没有看过他的童话作品，可能他出生的年代太早，而且童年时读书选择也受到局限，没有读过他的写的书。他的另一个弟弟孙幼忱倒是看过他写的一本《小狒狒历险记》，觉得也没有什么意思，情节简单，描写也比较平淡。
关于《仙篮奇剑传》，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背景，可以帮助我们知道作者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这部作品的。
这本书，大致的写作年代在八十年代前期，当时以金庸为代表的武侠作品正在大陆风靡，可能在这样的形势下，引动得孙幼军启动了武侠小说的创作。
1988年1月，这本小说当时以《灵童仙篮传》发表于《今古传奇》第一期。
1988年，中外文化出版公司出版了全书四十一回，书名更名为《仙篮奇剑传》，共36万字，印了20万册，
2004年，该书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更名为《小济公传》。中外文化出版公司倒闭后，该书绝版。1996年12月出版《孙幼军童话全集》时，作者恢复了全书原貌，成为四十回。
值得注意的是，为什么这个小说要更名为《小济公传》？这正可以看出，作者创作这部小说的时候，是向什么原作致敬的。
从作者的介绍来看，他小时候非常喜欢《济公传》，所以，他在八十年代创作这部小说的时候，并不是向当时甚嚣尘上的香港新武侠小说致敬，反而是退回到明清小说的侠义小说领域，，去向《济公传》致敬了，仔细地关注一下，《仙篮奇剑传》与《济公传》还有某种程度的师承关系。
《济公传》故事情节发生的年代在宋朝，小说主体背景里，出现过秦桧的后人，故事发生地在浙江临安，而《仙篮奇剑传》也基本是同一个时代，小说里的主体人物是秦桧，故事的主要背景也在临安那一段，而实际上，孙幼军出生在东北，他将他的武侠小说的故事《仙篮奇剑传》背景设置在浙江的临安，很容易可以看到，是受到了《济公传》的影响。
而更大的影响还在于，《仙篮奇剑传》采用的是一种仙侠的道路，就是小说里是默认有“仙术”存在的。孙幼军认为“在讲述仙术、魔法方面，《仙篮奇剑传》与《哈里波特》也没有什么不同”，可以看出，孙幼军对《仙篮奇剑传》还是寄予了相当高的厚望的，包括他在潜意识里是将《仙篮奇剑传》与《哈里波特》放在同一个平台上进行比较的，但我们实际上，如果将《哈里波特》作为一个标尺来衡量《仙篮奇剑传》的话，我们恰恰可以看出《仙篮奇剑传》存在着什么样的吸引力与创造力、想象力的不足。
从中，我们倒可以从这一部作者还是比较自我欣赏的作品里，看出中国八十年代的魔幻、玄幻作品中的一些固有缺陷，是如何制约了这种艺术形式发展的，而后来恰恰是网络大潮的兴起，给予了中国玄幻小说的一次意外的解锁与脱绑，让中国当代的玄幻作品轰轰烈烈地演绎成灿烂多姿的壮阔景象，几乎占据到当代文化事件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比重。
《仙篮奇剑传》分上下两卷，表现了失去父母的小孩彭元如何浪迹江湖，突获异术，然后助人复仇的事。
这个情节，非常简单，但其中关键一点，就是彭元是如何获得异术的。如果在金庸小说中，武侠人物是通过九牛二虎之力，凭着各种机缘、各种秉性、各种良善而获得了异术，但在《仙篮奇剑传》里，彭元获得异术的方式，就有一点简单、粗暴了，小说里表现他进入到临安附近的一个山洞里，立马就获得了异能奇术，这个决定了整个小说脉络与脉象的至关重要的节点情节，就是通过一个偶然的因素，意外地得到了，就很难给人一种说服力。彭元的父母受奸臣迫害，他流落街头，受尽苦难，但这与获得仙人的青睐，有没有必然的关系？《哈里波特》在表现主人公获得异术的时候就比较巧妙，实际上，主人公哈里波特有着血缘的优势，他的血脉里就肩负着一种宿命般的使命，所以，他才能有机会，在仙法学校里成为一个异才，而《仙篮奇剑传》的命运的逆转，就靠一次偶然的与神仙的亲密接触，便能够一飞升天，成为江湖里天下无敌的小侠，实在难以给人一种夯实而坚强的说服力。
有了异术之后，彭元就可以用他的那种指东打西、干扰敌人、隐身术等等对于儿童来说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这些现实中只能想想但在童话中却可以无所不能的异术，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实际上，我们注意一下，彭元的一些异术，明显地受到《济公传》的影响，比如《济公传》里，济公为对付敌人，用佛法使敌人自相殴打，在《仙篮奇剑传》里，彭元也利用这一招，让对手们自己内耗自伤，就像《红警》中尤里把敌方转化成自己人一样，然后投入到与敌人的作战。
彭元有了异能，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小说里上下卷，其实就是彭元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帮助孤女萧女复仇的事情，而下卷，同样是彭元帮助另一个女孩谢珠复仇的事情。
这两个复仇事件，都牵涉到秦桧，真正的凶手就是秦桧，但秦桧在历史上是没有被侠客杀死的记载的，所以彭元最大的助力除霸行动，也只能是对付秦桧手下的爪牙与打手，也就是小说还是滑入到在历史的螺丝壳里做做一些小文章的套路中去，这一点与金庸小说将武侠人物直接与历史真实人物发生心灵与思想的交锋，就显得太有一点小儿科了。可以说，金庸笔下的虚构人物，都高度介入到历史人物的思想脉搏中去，对他们的人生与历史取向都产生了重大影响，这就是金庸武侠的深刻之处。而《仙篮奇剑传》里的彭元起到的作用，还是相当皮毛化地与历史人物的下属过过招，完成一个小范围里的虚构事件的了结，根本没有与历史人物产生思想内涵上的互动。
《仙篮奇剑传》小说里的两起大同小异的复仇事件，作者还是努力为它们分开一点差距的。上卷中描写了萧菱父母的被害，其父原是秦桧家里的厨师，因为得知了秦桧与金人勾结的底细，而被秦桧手下的吴三刀的杀害。后来萧菱的报仇对象，就是那个秦桧的手下吴三刀，而秦桧倒放过了一马，这种报仇，完全是只对付爪牙而放过了幕后黑手。这一个复仇行动，可以说反映的是庙堂上的复仇行动。彭元通过他的异术，帮助了萧菱杀死了直接的仇人。
第二个复仇故事里，实际上，体现了一种江湖上的复仇行动，这一部分的情节，比较接近于《水浒传》的设定。在这里，小说设置了一个反政府的江湖山寨，这里的人信奉明教，准备揭竿起义，《水浒传》的情节为这样的故事提供了类似的模板。而在这个环节里的受害者谢珠的父母因为被叛徒出卖，被害身亡，所以，谢珠的主要任务就是寻找那个出卖父母的凶手，而这个凶手，投靠了庙堂之后，又加入到秦桧的战阵，于是，谢珠碰到的对手，又是第一个故事中的秦桧后台。
这样两个故事，虽然复仇的对象与领域不同，但最后都牵连到总黑手秦桧。彭元则沟通了这两个复仇板块，他在上卷中帮助了萧菱复仇之后送走了萧菱与自己新结识的兄弟秃子，但到了下部，彭元还是找到了萧菱他们，这时又遇到了谢珠复仇线索，于是四个人一起重新组合起来，展开了面对秦桧爪牙的终结决战。
但是小说的尴尬之处，在于去除了秦桧的爪牙，但是秦桧不能碰，因为这个历史人物的现实存在，是不能在虚拟里作出更改的，所以作者在最后的时候，感到已经无可奈何，难以收尾了，于是，《仙篮奇剑传》采取了一个节外生枝的方法，就是让山寨的老夫人的孙女被坏蛋掳去了，最后，小说的情节就岔到了彭元他们一伙去解救小女孩的细节末节中去了。故事也就在救人成功的即时性胜利中草草结尾，而真正的时代动荡与历史人物命运丝毫没有触及，这说明作者对历史的手术刀处置还显得过于小心翼翼，与金庸那种伤筋动骨的对历史现实的切割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说金庸的武侠写的是“成人的童话”的话，那么《仙篮奇剑传》则是以童话的方式写武侠，既然是童话，那么，《仙篮奇剑传》就不得不缺少许多武侠小说里必须有的情感波动与爱情角逐，在《仙篮奇剑传》里，扫荡了任何可能存在的爱情因子，小说里的人物只局限于儿童，而年龄最大的反而是其中的女孩们，其中萧菱是年龄最大的一个，算是大姐姐，谢珠在小说里也是一个小女孩，这样，小说里涉及到两个男孩与两个女孩，都没有什么情感的瓜葛，这使得这部小说倒很适应儿童阅读，特别是其中的玄幻的设定，也能给孩子带来一种新奇的快感，比如不劳而获奇能异术，以及异术中的穿墙术、登高术、隐身术、制幻术都给儿童带来一种特别的快慰。
作者毕竟受制于多年的写作传统，小说中真正比较给人生动的反而是对社会现实场景的描摹，在这里作者还是显示出现实主义者对现实生活的趋近于真实情境的写作手法，比如作者对都市三教九流的描写，都带有作者的生活体验成份在这内，这部分缺乏想象力，但却给人一种真实的感受，也是书中作者在撇开过虚的描写之后反而能够沉淀下来的一些实在的可以触摸的部分。而作者的语言，基本是按照古典白话文的方式来沿袭的，如“到得”这一个词，在作者书中成为刻画人物行动的一个非常常用的词汇，几乎是不厌其烦，但这正是中国古典白描作品中的惯用程式，可见作者在语言上规定了自己的抒写束缚在中国古典小说的既定模式体系中。这一套语言，基本也适应儿童的阅读。
值得一提的是，江苏凤凰的这一套作品中由杨永青配图的整体风格，很好地做到了文与画的完美结合，即使那一幅幅生动形象的插图，就值得赏玩回味这本以童话为基调的中国武侠作品。这本书见证了中国作家企图运用武侠小说的形式给予中国儿童一种浅易而安全的读本，也显现出中国武侠小说创作中曾经难以逾越掉过往的陈旧模式而受制于一种呆板建制而烙印上种种不足的尴尬存在。这一点，使这本书，值得我们去关注它，由此去感受中国武侠发展史上的一段不可忽略的真实断片。
发布于：江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