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王朝：刑罚失当诛能吏，严母戒子勿滥刑
时已为宣帝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宣帝至五凤五年，又改元为甘露，大约因甘露下降，方有此举。自从神爵元年为始，到了甘露元年，中经八载，汉廷内外，却没有甚么变端，不过，杀死盖、韩、严、杨四人，未免刑罚失当。
其中，只有河南太守严延年，还是残酷不仁，咎由自取，若论司隶校尉盖宽饶，左冯翊韩延寿，故平通侯杨恽，并无死罪，乃先后被诛，岂非失刑？
盖宽饶字次公是魏郡人，刚直公清，往往犯颜敢谏，不避权贵。宣帝方好用刑法，又引入宦官弘恭石显，令典中书。盖宽饶上呈封事，内称圣道濅微，儒术不行，以刑余为周召，以法律为诗书。又引韩氏易传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譬如四时嬗运，功成当去等语。宣帝方主张专制，利及后嗣，怎能瞧得上这种奏章？一经览着当然大怒，便将原奏发下，令有司议罪。
执金吾承旨纠弹，说他意欲禅位，大逆不道，惟谏大夫郑昌，谓盖宽饶直道而行，多仇少与，还乞原心略迹曲示矜全。宣帝哪里肯从，竟饬拿盖宽饶下狱。盖宽饶不肯受辱，才到阙下，即拔出佩刀，挥颈自刎。
第二个便是韩延寿。韩延寿字长公，由燕地徙居杜陵，历任颍川东海诸郡太守，教民礼义待下宽弘。至左冯翊萧望之升任御史大夫，乃将韩延寿调任左冯翊。韩延寿出巡属邑，遇有兄弟讼田各执一词，韩延寿不加批驳，但向两方面谕道：“我为郡长，不能宣明教化，反使汝兄弟骨肉相争，我当任咎！”说至此，不禁泪下，两方亦因此惭悔，自愿推让，不敢复争。汉民尚有古风，所以闻言知让。韩延寿就任三年，郡中翕然，囹圄空虚，声誉比萧望之尤盛，萧望之未免有些忌妒，适萧有望之属吏，至东郡调查案件，复称韩延寿在东郡任内曾虚耗官钱千余万，萧望之即依言劾奏。事为韩延寿所闻，也将萧望之为冯翊时，亏空廪牺官钱百余万，廪司藏谷，牺司养牲。作为抵制且移文殿门，禁止萧望之入宫。萧望之当即进奏，说是韩延寿要挟无状乞为申理。宣帝方信任萧望之，当然不理韩延寿，虽尝派官查办，终因在下希承风旨，只言萧望之被诬，韩延寿有罪，甚且查出韩延寿校阅骑士，车服僭制，骄侈不法等情，无非援上陵下。宣帝竟将韩延寿处死，令至渭城受刑，吏民泣送，充塞途中。韩延寿有子三人，并为郎吏，统至法场活祭乃父。韩延寿嘱咐道：“汝曹当以我为戒，此后切勿为官！”三子泣遵父命，待父就戮后，买棺殓葬，辞职偕归。韩延寿已死，未几，便枉杀杨恽。
杨恽是前丞相杨敞之子，曾预告霍氏逆谋，得封平通侯，受官光禄勋。生平疏财仗义，廉洁无私，只有一种坏处，专喜道人过失，不肯含容。尝与太仆戴长乐有嫌，戴长乐竟劾杨恽诽谤不道，宣帝因免杨恽为庶人。杨恽失位家居，以财自娱，适有友人孙会宗给他书信，劝他闭门思过，不宜置产业，通宾客。那知杨恽复书不逊，竟把平时孤愤，借书发挥，惹得孙会宗因好成怨，积下私仇。
会值五凤四年（公元前54年），孟夏日食，忽有养马吏告杨恽不法，未肯悔过，日食告变，咎在此人。宣帝得书，便命廷尉查办，当由孙会宗把杨恽复函，呈示廷尉，廷尉又转奏宣帝，宣帝见他语多怨望，遂说杨恽大逆不道，批令腰斩。杨恽因言取祸坐致杀身，倒也罢了，还要把他全家眷属，充戍酒泉。又将杨恽在朝亲友，悉数免官。京兆尹张敞亦被株连，尚未免职。张敞派属掾絮舜查讯要件，絮舜竟不去干事，但在家中安居，且语家人道：“五日京兆还想办甚么案情？”不意有人传将出去，为张敞所闻。张敞竟召入絮舜，责他玩法误公，喝令斩首。絮舜尚要呼冤，张敞拍案道：“汝道我五日京兆么？我且杀汝再说。”絮舜始悔出言不谨，无可求免，没奈何伸颈就刑。当有絮舜家人诣阙鸣冤。宣帝以张敞既坐杨恽党，复敢滥杀属吏，情殊可恨，立夺张敞官，免为庶人。张敞缴还印绶，惧罪亡去。已而，京兆不安，吏民懈弛，冀州复有大盗，乃由汉宣帝特旨，再召张敞为冀州刺史。盗贼知张敞利害，待张敞蒞任，各避往他处去了。
此三案，应知盖、韩、杨三人的冤情，惟严延年自被劾去官，逃回故里，后来遇赦复出，连任涿郡河南太守，抑强扶弱，专喜将地方土豪，罗织成罪一体诛锄。河南吏民，尤为畏惮，号曰屠伯。严延年本东海人氏，家有老母，由严延年遣使往迎。甫至洛阳，见道旁囚犯累累，解往河南处决，严母不禁大惊。行至都亭，即命停住，不肯入府。严延年待久不至，自赴都亭谒母，母闭门拒绝。惊得严延年莫名其妙，想必自己有过，不得已长跪门外，请母明示。好多时才见开门，起入行礼，但听母怒声呵责道：“汝幸得备位郡守，管辖地方千里，不闻仁爱，专尚刑威，难道为民父母，好这般残酷么？”严延年听着，方知母意，连忙叩首谢罪，且请母登车至府，亲为御车。至府署中，过了腊节，一经改岁，便欲还家。严延年再三挽留，其母愤然道：“汝可知人命关天，不容妄杀，今乃滥刑若此，天道神明，岂肯容汝！我不意到了老年，尚见壮子受诛，我今去了，为汝扫除墓地罢了！”说毕驱车自去。妇人中有此先见，却是罕闻。
严延年送母出城，返至府舍，自思母太过虑，仍然不肯从宽。那知过了年余便遇祸殃。当时黄霸为颍川太守，与严延年毗邻治民。严延年素轻视黄霸，偏黄霸名声高出严延年，颍川境内，年谷屡丰，黄霸且奏称凤凰戾止，得邀褒赏。严延年心愈不服，正当河南界发现蝗虫，由府丞狐义出巡，回报严延年。严延年问颍川曾否有蝗？狐义答言无有，严延年笑道：“莫非被凤凰食尽么？”狐义又述及司农中丞耿寿昌，常作平仓法，谷贱时，增价籴入，谷贵时，减价粜出，甚是便民。严延年又笑道：“丞相御史，不知出此，何勿避位让贤，寿昌虽欲利民，也不应擅作新法。”狐义连碰了两个钉子，默然退出，暗思严延年脾气乖张，将来不免遇害，我已年老何堪遭戮，想到此处就筮易决疑，又得了一个凶兆。看来是死多活少，不如入都告发，死且留名；于是惘惘登程，直至长安，劾奏严延年十大罪恶，把封章呈递进去，便服毒自尽。宣帝将原奏发下御史丞，查得狐义自杀确情，当即报闻。再派官至河南察访，觉得狐义所奏，并非虚诬。结果是依案定罪，判成了一个怨望诽谤的罪名，诛死严延年。严母从前归里，转告族人，谓严延年不久必死，族人尚似信非信，至此，始知严母有先见之明。严母有子五人，皆列高官，严延年居长，次子严彭祖，官至太子太傅，秩皆二千石，东海号严母为万石严妪。（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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