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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寒与温病的关系

中医贾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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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以来,随着温病学的形成和发展,中医界围绕着对温病学的评价及其与《伤寒论》的关系展开争论。伤寒论学派认为:伤寒是一切外感热病的总称,温病自属其中。而温病学派则认为:温病讲温热性外感病而伤寒讲风寒性外感,把两者对立起来。20世纪70年代国内曾有人立倡“寒温统一论”,但至今并未形成学术界的共识。对于伤寒和温病的关系,下面讲三点看法。

一、 关于“古方今病”

金元时期,刘河间针对热病初起不可纯用辛温解表之法,不宜投麻、桂辛温大热之剂,设立了双解散、凉膈散等表里双解之剂。据此他提出了“古方今病不相能也”之说。这个说法,成为后世“伤寒与温病病因病机截然不同,治疗上必须严格区别”的理论依据,造成了一定的混乱。

1. 病变了吗

整个人类进化的历史,是以亿年为单位来计的,从《内经》、《伤寒论》到现在也不过两千年左右。这对于人类的遗传、变异来说,是很有限的一瞬间。在这期间,尽管人类疾病谱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但是就外感温热病的发病原因、病情特点、病理机制以及人的体质因素来说,不可能有本质的改变。

这里,从中医外感病的学术发展来说。《素问.热论篇》里提到:“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这里的伤寒,就是全部的外感热病,与《伤寒论》所讨论的完全是一回事。《素问.热论》六经辨证的内容虽然与《伤寒论》不尽一致,这是学术发展过程中的正常现象,而不是理论原则的差异。应当看到,就温热病来说,在《内经》时期已经有明确的论述了。

再看《难经》。《难经》上说:“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这五个方面指的是广义的伤寒。五者之中伤寒,相当于《伤寒论.太阳病篇》相对于中风的伤寒,称之为狭义的伤寒。而五者中的湿温、热病和温病,恰恰是温病学所讨论的问题。可见《难经》时期对温病也有全面的认识了。

张仲景有没有讨论今天我们所讲的温病呢?第一,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原序中讲:“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十年里,他的家族里死于伤寒的竟达一百四、五十人。如果这些人患的都是太阳表证的狭义伤寒──像今天习惯说的伤风、感冒那样,会造成这么惨痛的结果吗?可以说,张氏宗族中一百四、五十人死于的伤寒,肯定是包括温病在内的广义伤寒。

第二,在《伤寒论.太阳病篇》的第六条:“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若发汗已,身灼热者,名风温。风温为病,脉阴阳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语言难出。”并且还提到其治疗禁忌:“若被下者,小便不利,直视失溲。若被火者,微发黄色,剧则如惊 ,时瘈瘲。若火熏之,一逆尚引日,再逆促命期。”这里讲的太阳温病和风温,指的就是温热病。

第三,《伤寒论》110-119条专门讨论了火逆。第119条说:“微数之脉,慎不可灸,因火为邪,则为烦逆,追虚逐实,血散脉中,火气虽微,内攻有力,焦骨伤筋,血难复也。”所谓的“焦骨伤筋”,骨属肾,筋属肝,即指伤其肝肾,伤其精血之意。这是温病进入营分和血分时,才会有的情况。据此也足以表明,张仲景那时候遇到过大量的以温热为主的外感病。

第四,《伤寒论》在少阳病篇所讲的用小柴胡汤证,其主要病机是少阳枢机不利,胆热内郁,这同样是温病学气分证范畴的一种表现。而且从二阳合病的“葛根汤”证到阳明经热的“白虎汤”证,再到腑实已成的“三承气汤”证,都是温热病。后面少阴病篇的少阴热证,厥阴病篇的热厥证,也同样是温热病。特别是《伤寒论》阳明病篇的“三急下”和少阴病篇的“三急下”,都用大承气一个方来急下存阴──急下在于泻热,热泻自可存阴,这一点是温热病危重阶段中医治疗的至上原则。另外,《伤寒论》最后在劳复篇用的竹叶石膏汤,也广泛的见于温病学著作中。

第五,《金匮》的痉湿暍篇中,暍病实际上就是中暑,即暑天得的热病。痉病中“痉为病,胸满,口噤,卧不着席,脚拘急,必断齘齿,用大承气汤”一条,讲的就是热盛动火的证治。

所以,从《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说明,温病学讲的温热病,从古到今,并没有变。

2. 方不宜吗

这里我们不妨把《伤寒论》和温病学做一个比较。第一,从《伤寒论》来看:《太阳病篇》的大青龙汤、麻杏石甘汤、越婢汤、葛根汤,其实都是温病卫分证时的常用方。尤其是大青龙汤和麻杏石甘汤,是典型的辛凉解表之方。同刘河间的双解散相比,其组方法度完全一致。

第二,《伤寒论》的大黄黄连泻心汤、半夏泻心汤、生姜泻心汤、甘草泻心汤都是针对里有温热或者湿热而设的。半夏泻心汤辛开苦降的原理,为后世治疗湿热郁于中焦时而普遍遵循。吴鞠通在其《温病条辨》里,对半夏泻心汤的应用及加减化裁,更别有心得。

第三,《伤寒论》太阳篇治疗下焦蓄血的扺挡汤、桃仁承气汤,是温病学在血分证时“凉血散血”的代表方。

第四,《伤寒论》阳明病篇的白虎汤、白虎加人参汤、“三承气汤”,少阴病篇的黄连阿胶鸡子黄汤,也为温病学中的常用方。

第五,吴鞠通在《温病条辨》里把辛凉解表的方划分为轻剂、平剂、重剂三类。从吴鞠通把桑菊饮、银翘散和白虎汤放在‘辛凉“这一相同的层面来看,可联想到比辛凉重剂白虎汤为轻者,在《伤寒论》里则当推大青龙汤、麻杏石甘汤之类了。

第六,更足以说明的是,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中,直接或在加减基础上间接用《伤寒论》方的,占全部用方的一半以上。

综上所述,“古方今病不相能也”这句话,我看不成立。

二、 古今相争之由

长期以来“古今”相争的原因,到底出在哪里?

1. 狭义、广义之伤寒相混

明王安道曾经提到过“世以温病热病混称伤寒,用温热之药,若此者,因名乱实,而戕人之生。”同时他也提出“温病不得混于伤寒”。但是他在这里所说的“不得混”,其实只是指不可用麻黄汤、桂枝汤治疗温热病初期这样一个见解而已。所以他显然拘泥于此,误把狭义的伤寒当做广义的伤寒来看待了。同样的观点在宋代和金元时期,包括朱弘这样的大医家也提出:“风温、湿温等温病,误作伤寒发汗者,十死无一生”。按照《难经》“伤寒有五”的说法,五者中的中风、伤寒,是指狭义伤寒,即太阳病初期的桂枝汤证和麻黄汤证。把《难经》里狭义的伤寒和整个温热病对立起来,当然是不恰当的;而把狭义的伤寒错位为《伤寒论》的主旨,就更不恰当了。

上面提到的《伤寒论》第六条“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张仲景并没有用麻黄汤、桂枝汤来治疗。而且《伤寒论》太阳病篇的火逆病,张仲景明确指出是民间用温针或者用火灸的方法逼人出汗而造成热盛阴伤的一种危象。尽管《伤寒论》对火逆病没有提出治疗的好方法,但是火逆病绝不是张仲景误用桂枝汤或麻黄汤造成的。所以,广义伤寒与狭义伤寒的概念,切不可相混淆。

2. 《伤寒论》治疗方法之局限性

对于温热病的治疗,《伤寒论》在具体用方用药上,的确有其局限性。这里举三个例子。

第一,《伤寒论》第六条提到的风温,张仲景没有提出治疗方药,而且他在火逆病中也未见治法。如果不是因为时代迁延、几经编次而使《伤寒论》有失原貌的话,这或可说明张仲景时代在温热病的选方用药上,确实有其一定的局限性。

第二,根据《伤寒论》阳明篇的明示,张仲景在腑实证情况下使用三承气汤,是非常小心的。特别是大承气汤,必须达到痞、满、燥、实、坚五实俱全时才可用。而且在究竟该用小承气汤还是该用大承气汤,他不厌其详地提醒人们要看热潮不潮,小便利不利,矢气转不转,能食不能食等。但是,当病情发展到阳明病第212条的“不大便五,六日,上至十余日,日晡所发潮热,不恶寒,独语如见鬼状,若剧者,发则不识人,循衣摸床,畅而不安,微喘直视”这热极而神昏痉厥时,张仲景还用大承气汤,这是为甚么?尤其是212条之后提出了阳明的“三急下”,病至少阴热证的垂危阶段之时,又提出一个“三急下”,这又是为甚么呢?。如果说,阳明病相当于温病的气分的话,那么从212条出现神昏的时候,病已开始进入营分。往后的阳明“三急下”,少阴”三急下“,实际上就全然是温病的营分和血分了。而张仲景为甚么在气分、营分、血分三个不同的病程阶段、不同的临床表现、不同的病理机制的情况下都用一个大承气汤呢?同样一个大承气汤,《金匮要略》里治疗痉病抽风用,《伤寒论》厥阴病的热厥也用。这个谜,一千八百年来,历代注家虽各执一词,但是皆未能言中真谛。

第三,叶天士在《外感温热论》中有一段很重要的话:“在卫汗之可也;到气方可清气;入营犹可透热转气;入血就恐耗血动血,直须凉血散血”。其中,“入营犹可透热转气”一句的意思是:病在气分,处于正盛邪实的极期阶段,邪热嚣张,势必耗竭津液;如果得不到有效治疗,令邪热进一步消灼营阴,病则进入了营分。而“透热转气”是说,病到营分之后,只要气分的邪热得以尽快清解,不再消灼营阴,病也就不再内陷而向愈。叶天士用的这个“犹”字特别传神,他画龙点睛地提醒人们,病至营分时,切切不可忽视清解气分邪热这一关键治法。理解清楚这句话之后,返回头来再看《伤寒论》用大承气汤,头脑便豁然开朗了。事实上张仲景在212条用大承气汤治神昏,以及到阳明的“三急下”与少阴的“三急下”,都是运用“透热转气”的治则,以冀力挽狂澜而求其一线生机。但是不管怎样讲,在气分、营分、血分三个不同的病程阶段都用一个大承气汤,真像是孤注一掷了,这不能不说是《伤寒论》用药的局限性。如果拿温病学的治疗方法相比照,温病学家就会列出一大队方剂来:白虎汤、“三承气汤”、清营汤、犀角地黄汤、大定风珠、小定风珠、安宫牛黄丸、紫雪丹、至宝丹以及“复脉汤类”等等。可见,那时候的张仲景还不善于或者不会使用清营凉血、清心开窍、熄风镇惊、复阴救液之类的方药。所以,“古方今病不相能也”之说,其实是这一事实给人们造成的印象。

必须指出:第一,张仲景用药的局限性不在太阳、少阳病,也不在阳明病,而是阳明病以后的少阴病热证和厥阴病热厥证的治疗上,即相当于温病学讲的营分、血分证的治疗。第二,不要把《伤寒论》在用药方面的一定局限性,误认为其理论上的失误或缺陷。第三,古今相争之由,问题在于用方是否合理,而不在于古今。弄清楚这三个问题,就容易正确理解《伤寒论》和温病学的关系了。

三、 正确理解伤寒论与温病学之关系

1. 从总体上看

站在总体上看,《伤寒论》和温病学是中医在外感病方面两个互补的辨证论治体系。《伤寒论》在外感病的治疗过程中始终贯穿着“保胃气、存津液”两个宗旨。保胃气是针对寒邪伤阳讲的,存津液则是针对热邪伤阴讲的。清代医家曹炳章在他的《增补评注温病条辨》一书里说,温病治疗的基本宗旨是“存津液”。所以,《伤寒论》的治疗宗旨是针对广义伤寒的;而温病以“存津液”作为宗旨,是针对狭义伤寒的。这个狭义的伤寒,就是《难经》“伤寒有五”里的湿温、热病和温病。换言之,《伤寒论》讲的是广义的伤寒,温病学讨论是狭义的伤寒,即广义伤寒中的温病。与《伤寒论》相比,温病学最重要的贡献,是丰富和补充了《伤寒论》在治疗温病(包括温热、湿热)方面用方用药的不足。

2. 三种辨证体系的关系

《伤寒论》的六经辨证和温病学的卫气营血辨证、三焦辨证,这三种辨证论治体系之间关系是互补的,也可以说是“大体”相通的。

对于这三种辨证论治体系,从20世纪70年代就有几位很有影响的中医学家致力于研究“寒温统一”问题,试图把《伤寒论》和温病学统一起来。从上面的分析来看,要真正达成统一这一目标,还需要在理论上做进一步的研究。我们认为三种辨证论治体系大体相通,是基于以下两方面观点。

第一, 六经辨证与卫气营血辨证:

《伤寒论》的太阳病大体相当于卫气营血辨证的卫分证;

《伤寒论》的少阳病和阳明病大体相当于卫气营血辨证的气分证;

《伤寒论》的少阴、厥阴的热证,大体相当于卫气营血辨证的营分证和血分证,

第二, 六经辨证与三焦辨证:

《伤寒论》太阳病中的一部分论述,大体相当于《温病条辨.中焦病篇》讨论的内容;

《伤寒论》少阳、阳明及太阴病的许多内容,与《温病条辨.中焦病篇》所讲的大体相似;

《伤寒论》少阴和厥阴的热证,与《温病条辨.下焦病篇》的许多内容同类。

这里我们反复用了“大体”两个字,来表述三个辨证论治体系之间的关系。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三者在表述理论问题时的概念、范畴,仍各不相同。

《伤寒论》和温病学在辨证论治体系上的统一,今后研究的重点应着眼于理论层面,即概念、范畴的统一问题。时代呼唤张仲景式的当代中医外感病学家。他的责任是要站在整个中医理论的高度,完成中医外感病的概念、范畴的统一,实现中医外感病学辨证论治体系的重组。相信本文前两部分所进行的分析,将会对“寒温统一”这一专题,在理论认识上提供一条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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