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利
一、《指纹歌》大同小异
手摊开望望看，尔（你）手上有几个脶？
人的指纹有两种形状：脶和箕。算命先生据此解读性格与命运。脶[luó]，圆形指纹，也叫斗。《玉篇·肉部》：“脶，手理也。”《广韵》：“脶，手指文（纹）也。平声戈韵落戈切。”临海方音读若罗。但字形写成“罗”“箩”“螺”都是错的。
临海的《指纹谣》流传甚广。“一脶穷，二脶富，三脶磨豆腐，四脶造酒醋；五脶劳碌，六脶啜猪肉；七脶七，讨饭匹，八脶八，做菩萨，九脶九，独只手；满手脶，有得拕，满手箕，有得嬉。”拕：拿。
类似的老话在民间有不少。我向年已九旬的外婆求证，她朗声道来：一脶穷，二脶富，三脶捉狗污（粪），四脶磨豆腐，五脶抲刀枪，六脶杀鸡娘，七脶七，讨米挈，八脶八，拜菩萨，九脶九，做太守。十脶全，生儿中状元。满手箕，有得啜有得嬉。
“满手箕”意即双手指纹无脶。这跟双手十个脶一样，蛮罕见，故民间认为一生的运势旺，好运相伴，不是“中状元”就是“有得嬉”“享清福”。
讨米挈（讨米乞）即讨米人，乞丐。 “挈”是古语 ，《广雅》“挈，提也。”台州俗话“讨米挈勿可转三遍。”如果乞丐总是一次次向同一家乞讨，肯定要惹人厌烦。意思是不能再三再四求人帮忙。但临海话又说“讨饭人摸熟路”，你发善心施舍，乞丐自然记着你了，然后时不时来你家讨。“讨饭外讨进，做贼里偷出。”乞丐别无家当，全靠一口碗维生。如果连碗都管不住，丢了或破了，那太不像话了。所以临海俗话说“讨饭人连碗啊管勿牢”，意思是最基本的赖以立身的东西都没守住、管好，这人还有什么用。
黄岩儿歌《脶纹歌》“一脶穷，二脶富，三脶造酒醋，四脶卖豆腐……生个小娃娃中状元。十筲箕，有得嬉。”温岭《相手歌》“……六脶六，掼肥勺……满手箕，讨饭连路嬉。”
掼肥勺即背粪勺，意为做农民，“修地球”，抲锄头或捏锄头柄。临海人将贪吃而难辨其味的人喻为肥勺嘴、尿壶嘴。肥，方音近皮。粪桶叫肥桶。旧时老百姓家家都有木箍的马桶，没有陶瓷的。“倒落肥桶板，竖来肥桶板”，反正已经解为用作粪桶的板，直也好倒也罢，都是没身份没地位的臭哄哄的肥桶板，不需尊严，没啥顾忌，破罐破摔，自暴自弃。或比喻某人名声不好听，无法相信。类似台州俗话“剥剥呒皮，杀杀呒血”。不要脸面，没有诚信没有财产，那些泼皮无赖，穷得叮当响的人，的确非常难缠。还有个谜语“剥剥呒皮，杀杀呒血”（蚂蚁），也很形象。
笔者读高中时，曾听教语文的常相申老师(今已年逾九十）讲过一句俗语“肥桶脚雕花”，特别形象，至今未忘。意指完全多余、没必要。类似“马桶贴金”。眠床、太师椅等家具雕花自然有装饰和美化作用，可是谁有闲心和余钱在肥桶上雕花？更别说肥桶的下部了。临海有个土话谜语：“一只圆鼓，两只耳朵，男人相唤，女人坐坐。”谜底是旧时的木制马桶。相唤指作揖，男的站着小便，双手像作揖。
言归正传。从上文可见，我们台州各地流传的指纹歌内容略有差异，从三脶起各编各的。动词亦有出入：如“四脶掼刀枪”，也用“抲、背、带”。但首尾还是高度一致的：“一脶穷，二脶富……十脶全，中状元。满手箕，有得嬉。”
有得嬉：有得玩。游玩、闲逛，台州土话叫嬉戏。讨饭连路嬉：边乞讨边游逛，一路“逍遥自在”赛半仙，“讨过三年饭，官啊懒得做”。当然这是调侃。
二、脶箕又能代表什么
与脶对应的称“箕”，呈簸箕形状的指纹，不闭合，不成圆形。写成“鸡”只是同音字，非本字。“满手箕”“十筲箕”表示十个手指都是箕形纹，没有一个环形纹的脶。
筲箕：用于淘米等的扁形竹筐。有人写成“扫箕”似不妥。在农业社会，同是竹制生活用具，各有用场。畚箕，有短把的铲状盘，用于挑担、装运东西的篾或柳条制器具。盛东西或扫垃圾的铲状器具叫畚斗。团箕是直径一米的晾晒竹具，经久耐用，可用几十年。故台州俚语云“只有六十年的团箕，呒有六十年的夫妻。”因古人寿短，上八十的很少。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她含着笑，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 晒好那些大豆和小麦。”细究起来，“团箕”只是俗写，古作“篿[tuán]”，圆形的竹器。《说文解字》“篿，圜竹器也。”位于牛头山水库腹地的年坑村，就是做团箕的专业村，2016年入选“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台州土话：团箕并米簸，糠筛米筛成双对。米簸（方音转为“背”），用于扬糠除杂，状若团箕而稍小。而糠筛、米筛则是筛糠和米的用具，筛孔土话叫朗眼，前者细后者大。临海城关还有一个米筛巷，属市首批地名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括苍山主峰则叫米筛浪。卅夜晚头（除夕）是合家团聚的日子，除了人团圆，家生什物团箕、米筛、糠筛、脚箩等也讲究成双作对，图个吉利。过去有的穷人家带童养媳，等到岁岁（年龄）差勿多爻，也会选择除夕让儿子和准媳妇同床，叫做“廿九夜和，并并做窠”。连办酒也省了。做窠：同窝。
“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斗即脶，全国各地大都有类似歌谣。
其实只是顺口溜，只要合辙押韵就行，由你随口编。没有科学依据，与人的一生命运祸福实无关系，因为各地说法矛盾。譬如有“一脶穷”也有“一脶富”“一脶精”；同是七脶，有讨饭的，也有做官的。有“九脶上天堂，十脶下地狱”，亦有“十脶中状元”。九脶九独只手，还是做太守？所以不必当真，只是押韵的童谣而已，一笑置之。如果在意这些，那手上六脶的人岂不是寝食难安了？因为“六脶杀爹娘”，想想就惶恐，这个心理压力不比泰山轻吧？
《论语》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似乎带有宿命论色彩。正如歌词所唱：“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人的一切并非都是上天安排，指纹并不决定命运。人活一世总得靠自己的奋斗，轰轰烈烈也好，平平庸庸也罢，与后天的努力密不可分。几个脶几个箕又能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