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位于河南省西南部，是河南省GDP排名第三的省辖市。因其地处伏牛山以南、汉水以北而得名。提到这座城市，很多人的唯一印象是《出师表》中的诸葛亮“躬耕于南阳”。直到2019年5月，南阳因“水氢汽车”事件再次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5月23日，《南阳日报》发布头条文章《水氢发动机在南阳下线，市委书记点赞！》，其中提到“水氢发动机可实时制取氢气，车辆只需加水即可行驶”。随之而来的“‘水变油’骗局”“骗补”“故技重施”等质疑引发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南阳因为这个新闻，丢人丢到全国了。青年汽车一有什么消息，人们就会想起南阳。”
12月初，为创建文明城市，南阳街头随处可见志愿者的身影。红星新闻记者随机询问了多位志愿者，一提到青年汽车和水氢发动机，大家都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态度。
南阳洛特斯氢能源公交车
实地探访：合资公司仅剩值班人员
当地已不再提“新能源汽车产业园”
位于南阳市卧龙区中州西路上的“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洛特斯），就是《南阳日报》中南阳市委书记张文深对下线的水氢发动机点赞的地方。
庞青年在今年5月对媒体表示，青年汽车在南阳的项目会继续开展下去，目前公司主要在做的是对车辆的“美化”工作，接下来会按照程序申报公告，希望能够在年底走完流程，并将产品推向市场。
12月3日到4日，红星新闻记者多次实地探访洛特斯，发现车间已经停工，员工只剩下少数办公室值班人员。
这个地址并非洛特斯的自建工厂，而是南阳二机石油装备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二机）。洛特斯租用了这家老国企的闲置厂房，是个“厂中厂”。据了解，按照规划，洛特斯自建的厂房位于南阳市白河南区的氢能源汽车产业园，预计2020年建成。
南阳二机石油装备集团有限公司
据二机的职工介绍，洛特斯主要有两个车间，用于生产氢能源公交车和物流车。新闻中的水氢发动机汽车没有量产，只是一台样车。经过“水氢发动机”事件，南阳市政府宣布对该项目持积极审慎态度，之后洛特斯项目就再没有更新的进展。
“洛特斯的车间已经停工了，也基本看不到员工。”二机的保安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这家公司办公室还有人，但停业是迟早的事。”保安帮红星新闻记者拨通了洛特斯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工作人员婉拒了记者的采访。
天眼查显示，金华市青动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和南阳高新区投资有限公司在2018年11月27日注册了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注册资本2亿元，前者认缴金额1.02亿元占股51%，后者认缴金额9800万元占股49%。
天眼查股权截图
南阳高新区投资有限公司注册地址是南阳市高新区管委会大楼，公司法定代表人是南阳市高新区主任杨新亚。南阳市相关部门、南阳市高新区管委会均拒绝了红星新闻记者的采访申请。相关工作人员表示，“这个项目已经停摆，目前政府部门还没有正式出台处理意见。”其直言，“所有部门都撇清关系，不会有起死回生的情况。”
2018年12月28日，南阳市高新区与青年汽车签订了合作协议，拟投资40亿元建设南阳氢能源汽车产业园，计划生产氢能源乘用车、商用车以及氢燃料发动机。根据南阳市政府新闻通气会上的回应，40亿元投资由高新区投资有限公司拟通过市场化方式进行融资。目前该项目尚未立项，没有实质性启动。
红星新闻记者多方了解到，南阳氢能源汽车产业园已经被按下暂停键。
南阳市高新区曾提出要建设“新能源汽车产业园、光电产业园、防爆产业园、创新创业园、现代物流园”5大专业园区，也是“水氢汽车”事发前的重要宣传内容。而今年下半年各级领导调研和宣传，都没有提及新能源汽车产业园。
青年氢能源公交车：平时充电，当时有领导视察时加氢应付一下
红星新闻记者发现，在南阳的公路上奔跑着一批氢能源公交车。蓝色的车身上印有明晰的“南阳洛特斯”字样，车窗上印有“青年牌JNP6103BFCEV燃料电池城市客车”，车内多处有“青年汽车”标志。车身左右两边分别有一个充电口和充氢口。市民们对这些公交车的乘坐体验普遍反映良好，但至今未见到新一批洛特斯氢能源公交车。
公交内部
今年4月28日，南阳公交公司上线了72台氢能源公交车。而此前南阳市政府采购中心公告称，该批公交车的供应商为“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生产商为“金华青年汽车制造有限公司”，单价为120万元（原价200万元），总金额为8640万元。
据当地市民介绍，氢能源公交车服务于K25、K38、K39、K40和K41等线路，终点站为卧龙公交枢纽站。目前整个南阳市并无加氢站，卧龙公交枢纽站是南阳唯一一个移动充氢能源的站点。
卧龙公交枢纽站不允许外部人士进入。门口的值班人员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氢能源公交车进站后没有加氢，而是在氢能汽车专用充电桩上充电。充电需要专门的工作人员，司机收车后就直接离开。
多位公交司机向记者表示：“从最开始这些公交车就主要是充电，靠电池动力。虽然可以加氢，但太贵了。”
据了解，氢气成本每公里约5元，电力成本只需要0.3元。充氢的优势是速度快、续航远，充满只需要20-30分钟，能跑两天。
按照多位公交司机的说法，这种氢能源公交车，实际上是氢电两用公交车。由于南阳没有充氢站，氢气都是用氢罐车从外地运过来的。“听说是从湖北那边运过来的，这里停放了两辆氢罐车。”
公交司机们还表示，电费由公交公司承担。氢气此前是由青年汽车全额补贴，但补贴早已停止。“公交公司不让加氢，只有在领导视察的时候加氢应付一下。”据了解，只有4月份的时候领导来过。公交司机们说，除了当时应付领导视察和媒体参观，平时一直都不让加氢。
“我们基本不充氢。”受访的公交司机分析，摆放在卧龙公交枢纽站的氢罐车里根本没有氢气。“下半年我就没见氢罐车进出过，也没见氢罐车的厂家派人来。”他说，从氢能源公交车上线以来，平均下来每个月只充了1次氢。
5月26日，南阳公交总公司曾回应称，所采购的氢能源公交车以加氢为主，充电为辅，投运以来在临时加氢站共加氢气3.2万立方米。
然而红星新闻记者发现，以郑州26辆氢能源公交车为例，每天需要8000立方米氢气。也就是说，72辆氢能源公交每天需要至少2万立方米氢气。即使郑州公交车比南阳公交车行驶里程更长、使用频率更高，这个加氢数量的差距仍然比较明显。
目前，南阳市新能源公交车主要是星凯龙和宇通两个品牌的纯电动公交车，9月开通的城际公交采购了163台11米宇通纯电动新能源公交车。
水氢发动机：技术上可行，但成本非常不合算
青年汽车在南阳的项目，原本有一个雄心勃勃的销售计划。
根据媒体报道，南阳市高新区综合办公室发布的《关于印发的通知》显示，青年汽车集团河南南阳项目（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2019年要生产销售氢能源大巴2000辆，氢能源物流车1万辆。其中产能一半的订单合同要由南阳官方协助落实。以每辆新能源大巴120万元计算，仅这2000辆氢能源大巴就价值24亿元。
红星新闻记者查询发现，官方及南阳洛特斯均未披露销售数据。
对于水氢发动机，全国燃料电池及液流电池标委会副秘书长卢琛钰在朋友圈写道：“它的原理是镁粉和水反应制造氢，抄袭了广东合即得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向华博士提出的‘水氢’概念。此次所谓南阳下线，估计属于资本运作的无良炒作。”
南阳市政府曾在新闻通气会上表示，南阳“水氢发动机汽车”，专业名称是“车载水解即时制氢氢能源汽车”。该技术由湖北工业大学与青年汽车联合研发，基本技术原理是“铝合金粉末+催化剂+水”反应制氢，2010年被科技部“973计划”批准立项，已取得相关专利。定型量产还需要进一步改进完善。
负责该技术研发的湖北工业大学教授董仕节表示，其技术与网传的“水氢发动机”并不是一回事。青年汽车只是使用了团队授权的制氢材料和相关技术，而其他车用技术及装备来自于青年汽车。“这个项目在工业化大规模应用过程中，可能还有一定的距离。”
湖北工业大学在5月25日在其官网公示了水氢发动机的核心技术方案。从原理来看，首先通过铝合金水解，从而制出氢气，然后氢气再进入氢燃料电池中发生化学反应，产生出电能，最后电能再驱动车辆行驶。关键制氢技术的创新点在于研发了一种高效低成本的铝合金水解制氢材料，该材料在自主研发的制氢装置里和水发生化学反应后产生氢气，可实现低成本即时制氢。
汽车工业分析师贾新光向红星新闻记者表示，将氢气导入燃料电池发电，是目前市面上氢能源汽车的原理。这些车辆需要从加氢站加入液态氢。而青年汽车的“水氢汽车”核心是车载水解制氢，其本质是车载制氢器+燃料电池，单纯从技术上看是可行的。但目前无论是电解还是光解制氢法均存在能量转化效率低、成本高的问题，即消耗的能量远远大于电解所获得的氢、氧化合所释放的能量。
燃料电池汽车系统集成工程师刘昊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青年汽车采用的是金属水解制氢。铝不仅反应温和、储量高，价格也合适。但铝极易被氧化，形成致密的氧化膜阻止它与水反应。青年汽车和湖北工业大学采用了金属单质、金属氧化物和金属氯化物中的一种或多种，理想添加剂为铅、氯化镁和氧化锌的混合物。通过这种金属单质和金属氧化物，可以破坏铝表面致密的氧化物，从而让制氢的反应持续下去。
这套方法在技术上的确可行，但是成本上非常不合算。
1kg铝粉大约可生成0.11kg氢气，百公里氢气消耗量按照1kg计算，需要的铝粉为9.1kg。目前1kg铝的价格为15元，则百公里耗铝136.5元。同时，铝和水在反应的过程中产生氢氧化铝，1kg铝粉可以产生2.89kg氢氧化铝，按照目前2000元一吨的价格，百公里产生的可回收的氢氧化铝26.3kg，总价格为52.6元，也就是百公里花费为83.9元，而加氢站氢气出售价格为40-70元/kg。加上前述的添加剂、制成铝粉的费用，不符合节能和环保的要求。
红星新闻记者 吴丹若 袁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