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上学门诊”爆火,青少年情绪病“隐痛”到“显学”

新浪新闻在场
2024年6月,北京儿童医院从原来儿童心身医学科的基础上,单独分出了一个“拒绝上学门诊”,至今门诊开设10个月,接诊近1万人次,我国最早一批开设儿童心理门诊的三甲医院。
新浪新闻了解,不止是“拒绝上学门诊”,我国不少医院早已开设“学习困难门诊”“厌学门诊”,为因心理或生理问题而影响上学的孩子提供诊疗。《2023年度中国精神心理健康》蓝皮书显示,当前我国心理健康问题呈低龄化发展趋势。高中生抑郁检出率为40%,初中生抑郁检出率为30%,小学生抑郁检出率为10%。
调查发现,我国有近30%青少年表现出不同水平的抑郁症状,其中仅有不到10%的个体得到系统干预。整体而言,青少年心理健康风险仍表现出较强的社会隐匿性。
孩子出现成绩骤降、频繁身体不适、情绪波动大、睡眠饮食紊乱、长期穿长袖刻意隐藏自残伤痕等行为,其实是在发出“求救信号”,家长若能及时识别、主动寻求干预措施,或有助于预防和治疗。关注孩子情绪健康,也是一位10岁孩子的妈妈吴萦正在学习的课题:
“治病”先“治家”
10岁的晨晨第一次在班级里踩碎玻璃药瓶时,吴萦意识到,儿子的情绪化越来越失控。晨晨想要一块玻璃,但瓶子碎片划伤了捡东西的同学,老师毫不意外地叫了家长。
吴萦对《新浪新闻在场》回忆,晨晨的“情绪失控”苗头幼儿园就有,越长大情况越严重。他会在家人给他夹菜时拍桌大吼“你耳朵不好吗?都说了不要”,会翘掉奶奶首饰上的宝石、往粉底液和口红里面加水,会在爷爷面前故意挑衅爸爸,处处和家长作对,吴萦觉得成绩垫底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但这一次,他失控的情绪伤及他人,吴萦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不会是多动症吧。
在无锡市儿童医院的心理科诊室,吴萦看见等待就诊的孩子中很多是十三四岁的女孩,有的明显表现出抗拒的神情。其中一个女孩盯着门口“心理科”的介绍看完,鼻腔“哼”一声:“我是精神病”,吴萦感到心里一酸。
在吴萦第一次向晨晨提出去看心理科时,晨晨也发出过这样的疑问“我是不是神经病?”她回答道,“你不是神经病,你只是控制不住情绪,我们需要靠医生治疗,这不是你的错。”晨晨平静地接受了心理、专注力、智力等一系列测试,一旁的吴萦做另一套量表,医生询问了诸如“孩子情绪化行为”“家里有没有人比较暴躁”等日常情况,最终晨晨确诊“对立违抗性障碍”,特征是持久的违抗、敌意、对立、挑衅和破坏行为,吴萦理解为“情绪病”,医生建议服药改善。
学校那边,用药第二天,老师给吴萦打来电话:“感觉孩子变乖了”。但医生说,药物效果不会这么快,吴萦觉得,是孩子吃了药之后心理暗示的作用。
吴萦也知道,晨晨的情绪失控并非偶然。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都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怎么能要求一个10岁的孩子情绪稳定?家庭才是情绪病的最大“诱因”。晨晨父亲性格强势,爷爷奶奶的隔代溺爱,让家庭教育经常处于分歧和混乱:父母要管教,爷爷就拦下。
确诊后,吴萦开始了一场家庭革命。她首先“清退”了爷爷奶奶,凡事自己亲力亲为,不让他们过多干涉教育。然后尽量避免孩子和“顽固派大家长”丈夫单独接触,会在孩子和丈夫争论时先将两人分开,让情绪降温。
改变渗透到生活的每个细节。餐桌上,晨晨不喜欢的菜还会存在,但没有人强迫他吃;她取消了儿子所有校外辅导,给他报他喜欢的围棋、篮球和国画。在买衣服、养宠物这类小事上尊重他的选择,晨晨也拥有了话语权,吴萦感到,儿子比以前快乐了。从“治病”到“治家”,吴萦自己也悄然发生改变,有一次,晨晨和她说:"妈妈,你最近变了,你以前要发火骂我了。”
“拒学门诊”有什么用?
上海市松江区精神卫生中心心理咨询科主任常向东分析称,传统医院门诊多以疾病名称(如抑郁症门诊)或年龄段(如儿童青少年心理咨询门诊)命名,而新兴的“行为命名”门诊(如拒学门诊)是一种更接地气的创新。“拒学门诊”降低了“心理疾病”的标签化,家长和孩子更容易接受。
常向东医生告诉《新浪新闻在场》,“女孩子本身心思比较缜密,情感上会更敏感一些。”《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21~2022)》指出,青少年群体抑郁风险高于成年群体,女生比男生抑郁风险更高。
“学习困难门诊”聚焦学业本身,更关注患有多动症(ADHD)、天生注意力涣散导致学习效率低下的青少年。而“拒学门诊”“厌学门诊”的涵盖范围较广,涉及情绪障碍、人际关系冲突(如师生矛盾)、心身障碍等等。
在他的临床观察中,青少年“拒绝上学”的心理问题呈现多样化趋势。学业高压、家庭期待过高、自我要求严苛等因素,情绪持续低落或过度紧张导致抑郁,甚至出现自残行为,这也是最多见的的青少年心理问题。其次是考试焦虑、成绩焦虑、升学焦虑造成的焦虑恐惧症。过度追求完美、反复检查作业、苛求细节,一上学就头痛、腹痛,检查却没问题,可能是强迫障碍、心理压力躯体化的表现。
究其原因,无外乎是家庭教育、社会环境、遗传等因素。
家庭常见的教育误区就是,在社会太卷、就业机会少的情况下,父母卷不动又躺不平,忽视孩子实际能力,追求名校神话,对孩子要求过高。另一方面,孩子学习好坏和遗传基因有关,父母本身的学历和家庭氛围都对孩子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另一个极端则是家长过于溺爱,物质满足过剩,却忽视了情感交流,导致孩子内心孤独感加剧。
“严重抑郁的青少年,甚至会有轻生的念头。很多时候我问一些孩子手臂身上的伤痕是哪来的,他们说是自己偷摸划的,家长都不知道。到了夏天天气热了开始穿短袖才看见,有的孩子为了不被人发现,夏天也穿长袖、在手臂上缠东西。实际上孩子的变化有很多信号可以观察,成绩骤降、频繁身体不适、情绪波动大、睡眠饮食紊乱、长期穿长袖等等。家长发现了之后应该及时和孩子进行沟通,听听孩子的想法,因材施教。”常向东医生说。
医院会对青少年的不同病情进行诊断,中重度心理问题建议采取“药物+心理”联合治疗,一般情况下,门诊治疗能让超半数孩子重返校园。“我个人觉得医院能做的工作还是有限,更多要靠家庭配合。”吴萦说,“目前孩子爸爸还是不愿意改变,两人一定要争出对错,孩子偶尔和爸爸在争论一件事情的时候,会情绪失控。我只能尽量避免他们单独接触。”
社交媒体上,不少家长在提到“药物治疗”时都表示担忧副作用,包括发胖和对身体机能的损伤。如今,晨晨药物治疗将近一年时间,情绪明显稳定,已经停药。吴萦发现晨晨略微发胖,不过定期检查的肝功能、性五项、心电图等都正常,她认为,“如果本身脑部神经就分泌异常,这不是外部能解决的,那必然是要靠药物辅助。”
“拒学门诊”的爆火,既是青少年心理困境的缩影,也为社会敲响警钟。化解危机,不仅需要医疗干预,更需家庭、学校与社会共同织就一张安全网。毕竟,教育的终极目标不是制造“做题机器”,而是培养身心健康的完整的人。
发布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