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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岁深潜南海院士:65%有希望,这个事我干

红星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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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深潜归来,让82岁的汪品先平生第一次如此高频地站在聚光灯下。

今年5月13日,一则《“深海勇士”号迄今年龄最大乘客:82岁汪品先院士在南海下潜获重要发现》的新闻,通过新华社传遍全球,让世人更加熟知了汪品先这个名字。

82岁深潜南海院士:65%有希望,这个事我干

▲5月13日,汪品先院士从“深海勇士”号载人舱走向母船。新华社记者张建松摄

作为我国著名海洋地质学家、“南海深部计划”指导专家组组长,汪品先在今年5月11日至23日搭乘我国自主研制“深海勇士号”载人深潜器3次下潜到1400余米的深海,每次下潜观测采样时间在8小时以上,在海底获得了重要发现。面对媒体的争相报道, 汪品先直言,“不断地讲类似的话,内容严重重复,也找不到什么冲动了。”

到了本该享受天伦之乐,无欲无求的年纪,汪品先却依然冲在科研一线。他每天工作超过十多个小时,不断思考着新问题,思维如年轻人般活跃。从5月25日南海深潜归来的第二天,汪品先就按照几十年来养成的工作习惯,早晨8点30分来到办公室,晚上10点15分离开。他坦言,一方面是因为所做的是自己挚爱的事业,一方面心里还有许多东西放不下。

汪品先曾表示,对什么都可以大方,唯独对时间吝啬。因此他的手机是“单向”的,只有他想找别人的时候,才会把手机打开。“我现在就是倒计时,我把急需要做的事情先做。当前,科学上的战略问题非常重要,因为会失去时机的,没有一个国家在基础研究方面会没完没了地投入。”

尽管去年被查出前列腺癌,汪品先依然忙到停不下来。南海归来的20多天里,他两赴北京,大大小小的学术活动与分享汇报排满了他的日程,在会议的间隙,汪品先接受了红星新闻的独家专访。

“中国出现了这么好的时机,希望能够真的抓好。”汪品先语重心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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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品先接受红星新闻专访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我想证明,搞科研年龄不是限制

红星新闻:82岁的“勇士”,耄耋老人下潜深海,大家都觉得这不是八旬老人能做的事,您怎么看?

汪品先:我这代人很特殊。我以前跟媒体开玩笑讲,我去德国拿洪堡奖学金已经40多岁了,我所有像样的东西都是60岁以后才搞出来的,所以都是晚的。我拿得出手的工作都是当了院士以后(做的),所以不奇怪。当了院士的人就不大做这种事,都一般不大跑一线了,这是中国的一种误会。

红星新闻:如果在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年龄不是考虑的第一因素?

汪品先:对,应该不是。第一,是我这代人特殊;第二,这个时代变化得很厉害,我也想证明年龄不是最大的问题。科学的东西,特别是有的科学研究需要积累,恰恰是到老了,阅历多了,就会有很多想法。这点我倒是很想证明,年龄不是限制。

红星新闻:您现在的身体如何?

汪品先:还挺好的,去年查出一点前列腺癌,别的没事。我的工作时间是饱和的,现在是早晨八点半到办公室,晚上十点一刻往家走,十点半到家,中间就吃个午饭和晚饭。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吃饭就是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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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品先图据央视新闻

深潜,科学研究的目标在那里

红星新闻:我们知道南海最深处有4500多米,您下潜的地方是1400米,为什么要选择那个地方?

汪品先:这个(深潜)不是去游泳,是去探索问题,我是去探索西沙的底。西沙不是珊瑚礁嘛,珊瑚礁研究都集中在顶面,我们要研究它的底,底就那么深,科学研究的目标在那里。

红星新闻:您这次深海下潜最主要关注和研究的点是什么?

汪品先:岛礁问题大家非常关心,但关心的大多是它的顶面。我这次想研究珊瑚礁的底部,等于立体地来研究它。我们这次到一个顶面七百米深的沉没珊瑚礁,看它怎么死掉的。我本来想做的题目是珊瑚礁的死亡和珊瑚礁的底部,结果我们在一千来米的深处撞上了活着的冷水珊瑚群,我把它叫珊瑚林。其实外国人早就注意到了,深海当然没有树林,但是冷水珊瑚等于陆地上的树林固着在海底里,有很多活动的生物在那里面生活。其实在南海好多地方都有,但以前没有注意到。冷水珊瑚里面的骨头可以记录南海深水的历史,所以我们正在研究这个东西。

红星新闻:这次有没有超出您之前理论认知,或超出想象的发现?

汪品先:我走以前还没有信心会有重要的发现。因为我是做古环境研究的,冷水珊瑚在海洋的历史上非常重要,之前我们一直在寻找,但没有碰到,直到这次我们碰到了一大批,这就是超过了我的预期。深水珊瑚和普通珊瑚完全两码事,普通珊瑚的生长必须依靠阳光,所以它都长在海面浅水里,而深水珊瑚都是深海的,几百米到几千米,基本上在全黑的环境里,所以长的样子也完全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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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珊瑚图据央视新闻

红星新闻:您主要研究方向是地球圈层之间的相互作用,您认为研究整个南海形成的演变有什么样的意义?

汪品先: 你说的是我担任专家组组长“南海深部计划”。目前,南海开发主要集中在周围比较浅的地方,比如石油开采,捕鱼等等。开发的对象在浅海,但是理解浅海的钥匙在中央的深海,所以我们研究的基金重大计划题目叫“南海深部过程演变”,浅的地方的命运是深的地方决定的。

攻这个部分有两个方向,一个是看它的石头,就是看这个地方本来是陆地,怎么会变成海的。第二个就看这里的水,看水里的这些过程是怎么发生的。深潜主要做后面这个题目。我们已经在八年时间里完成了三次大洋钻探,去研究南海怎么形成的,这就是做前面的题目,现在已经有了新的观点。

然后我们深潜的航次的重点是去看南海的现代过程,比如说冷水珊瑚,就是个很重要的生态系统,以前漏掉了。生物怎么影响海水,海底又怎么影响生物,就是水圈、生物圈、岩石圈之间的相互作用,这就是我们的研究对象。

红星新闻:为什么要专门研究南海呢?

汪品先:中国的深海主要就是南海。世界上的海洋有两种,一种海底的岩石跟陆地上是一样,其实就是陆地被水盖住了,比如大陆架。而南海跟太平洋一样,它的海底是玄武岩,玄武岩的比重大,水也就深。我们站在陆地上来看都叫海。其实海和陆地的界限不应该是在海岸线,因为他会变来变去。从资源上来讲,南海也是我们海洋资源最集中的地方,比如石油、水合物、渔业。

因为我们只有这么一个深海,它跟那些海不好比。渤海的平均水深18米,黄海44米、东海300多米,南海达1200多米。南海的面积和其他三个海也不是一个量级的。

美国的卡普隆写书说,南海实际上是中国的后院。我们希望南海深部的科学认识是由中国人领头完成的,这点也是我们正在做的。

西方步子慢了,中国在拼命往前赶

红星新闻:全球深海研究达到什么样的阶段,中国深海探测在全世界处于什么样的水平?

汪品先:以前有外国人讲,人类对深海地形的了解还不如月球的背面。原因是人类可以发射卫星到月球背面去进行遥感观察,而全球海洋平均水深3700米深,遥感穿不下去,所以要下去测。应该说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人类才到了海底去研究,在上世纪70年代末期以来有非常大的飞跃,比如说深潜的技术,海底观测网的技术,还有大洋钻探的技术。而我们国家基本上是近十年才发展深海的研究,发展得晚,所以要使劲去赶。

红星新闻:您曾经说过深海研究我们一直在跟跑,但现在不想跟了,您认为我们弯道超车的时机和领域在哪里?

汪品先:现在西方深海研究的进度减慢了,唯独中国现在是拼命往前赶。说到弯道超车,因为到了海洋科学的一个转折,原来的海洋科学都是在海洋外面研究海洋,从船上或者岸上研究海洋,现在跑到海洋里面去了,这就是一个大变化。所以这才有深潜、钻探、海底观测网,也就是把传感器放到海底去研究的方法。这些办法都是这些年才有的,中国现在每样都在做,如果我们能够做好,有可能在若干年间我们进入引领团队中去。当然,我们起步晚,真的想要当老大又谈何容易!

现在世界上能够进行大洋钻探的有美国、欧盟和日本三家,我去年在国际会上讲,这个是三条腿的凳子,三条腿不够稳,咱们来个四条腿,中国到了可以在大洋钻探占据一席之地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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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品先图据央视新闻

出两本书,一本科学一本人文

红星新闻:您认为什么样的精神是科学精神?如果给科学家画像,您心中的科学家什么样?

汪品先:用简单的话说,你喜欢科学,把它作为自己的一种爱好去做,而不是为了科学可以给你带来什么好处。我觉得现在比较缺有这种科学热情的人。我们有些科学家真的是这样,你给他说起科学问题来他眉飞色舞、慷慨激昂,讲到一个题目激动了就会拿起腿来立刻去做的。但有的人不是这样。科学家是各种各样的,并不是一个面貌,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他对自己的要研究的问题,真的科学家一定是非常非常投入的。这跟艺术创作是一个道理,内心有一种我有话要说的冲动,而不是我说了以后能够换什么利益。

红星新闻:为了潜入马里亚纳海沟,美国导演詹姆斯·卡梅隆设计了自己的深潜器“深海挑战者号”,您怎么看他的个人行为?

汪品先:卡梅隆这个人是个怪杰,了不起。作为一个导演,摄影家,但是爱好到深海去。然后他就募捐了钱,招了一帮小伙子在澳大利亚把深潜器造了。其实他差点出事,上来以后深潜器就坏掉了,但他到了(海底)。这是文化的差异,就是西方科学和文化当中没有界限,科学家跟艺术家是一码事儿。

红星新闻:您虽然是研究自然科学,却有很强的人文情怀。

汪品先:是啊,这也是我自己的兴趣。中国喜欢把这两个东西分割开来,其实这是不对的。

红星新闻:听说最近您有两本书要出版,可否做一下介绍?

汪品先:其中一本是我20年上课积累的教材,叫做“地球系统与演变”。这本书科学出版社给我彩印,我也想改变一下教科书的风格,相信这本书的可读性跟一般的教科书是不一样的。

另一本就是人文的,上海教育出版社提议好多年了,要我把报纸、刊物上关于人文的东西出一个集子,叫作《瀛海探径》,副标题叫汪品先科学人文随笔。

我之前跟他们说,这种书印出来卖不掉你也丢脸,我也丢脸,别弄这个。然后去年我一个老朋友去世了,突然意识到时间是有限的,所以今年同意了。出版社说已经在排版,可能很快要出了。

65%有希望,这个事我干

红星新闻:您现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汪品先:我还真的有好几个放不下。我的思路基本上是很晚才形成。现代地球科学产生在欧洲,然后到美洲,他们的都盯住英、美之间北大西洋这一块,什么东西都从那里产生的,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我是学古生物出身,搞气候变化的。北大西洋是连接北极的高纬区,他们认为高纬度的东西决定全球。我觉得反了,因为太阳能首先集中在低纬区,由低纬再跑到高纬,我们认为低纬过程非常重要,这就“顶牛”了。

我最近这些年在国际刊物上的文章几乎没有一篇文章是痛痛快快发的,因为你跟他们所谓的主流观点相悖。有的时候主编就告诉我算了,你就投别的吧。我说不行,我就是要在里面发,我是对的,他是错的。我可以修改,但是我还是要在你那里发表。

红星新闻:您不觉得这样工作很累吗?

汪品先:我这么给你回答吧:几十年前开国际会,主席是美籍的荷兰人,我们开会认识,后来他退休了,叫我到荷兰去找他。他开着汽车给我看荷兰的水利建设,给我讲了很多。他说人生做事情,100%能成功的事找我干嘛?65%有希望,这个事我干。我现在也是这种想法。

82岁深潜南海院士:65%有希望,这个事我干

▲5月13日,汪品先院士走进“深海勇士”号载人舱。新华社记者张建松摄

这么好的时机,要抓住做好

红星新闻:您现在说您计较的是时间?那您现在有没有一个计划,包括时间怎么利用?

汪品先:我说就是倒计时,我把一定要做的事情先做。那么其中像一些科学上的战略的问题非常重要,因为会失去时机,没有一个国家在基础研究方面会没完没了地投入的。

中国现在是最好的时候,但我基本上已经金盆洗手要退出江湖了。我的南海大计划今年结束了,后面有很大量的工作去集成。这个之后,我很可能希望往人文方面转。我们这一代人真的是非常特殊,应该有些东西留下来。

红星新闻:您计较的不光是个人的时间?

汪品先:个人的话,我这样也就差不多了,我还要怎么?我跟我老伴讲,我把人家对我的看法留给身后,这样我就把所有的包袱都卸掉。

红星新闻:您还有什么愿望?科研的或者其他方面的。

汪品先:我觉得这么好的时机,如果我们能够很好的利用,中国真的会变。希望我们真的能够把好的时机抓住,把它做好。

红星新闻记者丨张炎良 发自北京

发布于: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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