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雪里蕻和春不老,诸菜冻损此菜独盛

未来变量阳阳
以前天津人过冬主要青菜是白菜和咸菜。咸菜里最像绿色青菜的,是雪里蕻。
西北风一起,家里的饭桌上就少了绿色,等到小雪节气过后,菜场上出现了不少挑担子卖雪里蕻的农人,勤劳的主妇买上几担回去,卷起袖子,扎上围裙,洗去菜帮子内侧的泥点,到天井里拉几根尼龙绳,依次挂上,让雪里蕻吸足日光的养分。当雪里蕻缩小了身形后,用盐搅拌揉搓后入缸,青石板压紧密封。
半个多月后,青绿的雪里蕻增添了一抹暗黄,切段炒熟,辟几块豆腐,烧一碗雪菜豆腐汤,不放味精味自鲜,亦能驱走全身寒气,与汪曾祺描述的咸菜慈姑汤有一拼。
如果加肉了,那就是一顿“盛宴”。雪里蕻携手根根条条的肉丝,同入油锅,放调料增色添香,急火混炒,雪菜保持清脆,肉丝不失鲜嫩,类似在外闯荡、没有被浮躁掠走朴素的山妹子,雪菜肉丝可做浇头麵或盖浇饭,餐食简单,味道醇厚,俗世的味道能够唤醒沉醉腹中的馋虫。
天津人口味重,这道雪里蕻往往咸过头,反倒成了下饭的好伙伴。
小时候总是把雪里蕻和春不老当成两种东西,而成年之后这种家常的菜肴反而难以吃到。
最近,当友人带来“春不老”时,着实惊艳了一下,不仅因为它的味道和颜色,更因为这个名字唤起了记忆。
这个名字,很青翠,很江南。
春不老,细说起来,和雪里蕻还不太一样,它们同属一种蔬菜,但是它的叶片比雪里蕻要宽大舒展,和雪里蕻相比,它没有“筋”,口感更加脆嫩。它不像大部分蔬菜一样,最好趁着早晨带着露水摘回来,翻炒几下就是一盘清香。它必须要等,等到过了霜降,田野里一片丰收过的荒芜,才会被农人整车地拉回家,一棵棵码放在盐水坛子里——它存在的命运和雪里蕻一样,就是被腌制。
我一直认为,作为一种蔬菜最重要的素质就是新鲜。春天的韭菜、秋天的菠菜,甚至田野里那些绿莹莹的芥菜、蕨菜、薇菜,都是新鲜的小精灵。没了新鲜,它们就没了精气神儿。可以想象,一把嫩韭菜割回去,存放几天之后垂头丧气的萎靡疲累。可是春不老也是绿色的蔬菜呀,可是为什么它收回家之后,不是趁新鲜被端上餐桌,来“惊艳”人们的味蕾?它为什么一定要被泡进盐水里?
那些被泡在盐水里的日子,混沌到让人窒息与绝望。同样是一棵菜,为什么命运给它的结局是一口盐水坛子?它有着一样青春翠绿的叶片,洁白清纯的根,在那些阳光雨露滋润下的时光,它也会有一些小小的愿望吧?与小鸟蝴蝶游戏的时候,它也会有些模糊的梦想吧?
我不知道它是否预知自己的命运。可它只是努力地生长着,努力让自己的叶片更舒展肥润,努力让自己的色彩更加鲜嫩可人……如果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一口不见天日的坛子,它会不会放弃自己的努力呢?
世间有多少被弃置的命运,多少被弃置的心,可是再卑微的事物也都有春天,它们的春天就在那口腌菜坛子里。纵然受过万般磨难煎熬,它们依旧保存着一粒绿色的心,那历经千劫百难不老的灵魂,始终坚持着前世的脆嫩欲滴。
人到中年,万般皆淡。可是春不老不淡,它回味悠长的清气,无法言喻的咸香,是那些新鲜蔬菜梦里的不老江南。
切上几根春不老,放在白瓷盘里,和友人熬一锅金黄的小米粥,夹一筷子春不老,唇齿间,依稀前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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