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子悦
编辑：李固
至少目前在中国，宠物克隆公司合法地实现了延长宠物生命的可能性。
它们每单成交价格在20万元上下，交付周期一般是5-18个月。
甚至在宠物死亡的几天内，仍然可以提取细胞，尝试进行克隆。
为了了解这个备受争议的行业，《新浪蜂鸟》走访了国内最早一批从事商业化宠物克隆的创业者、销售人员。
尝试记录下商业克隆技术在中国的故事，并找到关于诸多问题的答案。
交流过程中，一份聊天截屏，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只被克隆的小猫，失去了头顶上标志性的三花图案，但客户一眼就认出它就是克隆本体，因为眼睛和鼻子都对。
交付时，客户说：“花无重开日，猫有再少年。”
在一条关于克隆的意义就是要一模一样的评论下面，他回复说：“你在乎的只是外表，我们在乎的是约定的重逢。”
不想过一眼看到头的人生
2024年，是张晓从事宠物克隆销售的第6个年头。
他之前是体育老师，因为想告别木讷内敛的自己，也为了摆脱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才来到北京当一名销售。
在河南念完大学后，张晓决定北上，因为就读的是体育专业，他一开始应聘到了一家体育教培机构，在中关村的学校里代课教体育。
机构规模不大，是一家“夫妻店”，老板和老板娘都对张晓不错。
但干了一段时间后，张晓觉得工作内容枯燥，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尽头，动了想辞职的念头。
海投过程中，希诺谷给了他面试邀请。
彼时，希诺谷刚刚开启宠物克隆商业化的尝试，面试时，人力只跟张晓介绍宠物基因检测产品，没提克隆。
张晓觉得，那时的自己“说话和举止都比较差”。投递销售岗位是为了突破自己，也是想挣钱。
“面试时，销售总监问我为什么想来做宠物行业的销售，我说大家反正都是北漂来的，就是想挣钱，他听了这话就有点松动了。”
零经验、跨行业、没基础的张晓，就这样进入了这家初创企业，以比前一家公司低的薪资。或许是因为外形不错，或许是他肯吃苦干活，到现在，张晓都不知道当初领导看上了自己哪点。
到公司的第一天，他才发现，和人力介绍的基因检测不同，原来需要销售的主产品是宠物克隆。简单培训后，一个仅比他早来一周的男生带他走访了一家宠物医院，就让他带着介绍手册去自己的片区。
划分给张晓的片区是望京和通州，当时都不算北京经济发达的区域。片区里有超过200家宠物医院，张晓需要一家一家敲门，和医院或渠道商联系，目标是让他们和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在小程序上注册，推荐客户会有一定的返佣。
虽然是销售，但当时考核张晓工作的主要依据不是销售额，而是签订合作协议的数量。
每天，张晓开完上午的部门会，就会从昌平坐三个小时地铁去通州，一般下午三点才能到医院。
进入一家医院，他首先要和前台沟通，看是否能见到院长，如果见不到，就去找医生。如果连医生都见不到，他就去找药房、化验室等所有能碰到的人。只要对方是医护人员，他都会介绍一下自己的产品。
“本身就很腼腆和内向，自己又不够专业，对宠物医院也陌生，去敲医院的门感觉有点恐惧。我本来是不抽烟的，后面进医院之前，我都要抽根烟，就是要缓一下那种感觉。”
如果顺利，他一天会走访5-6家医院，不顺利的话就要跑11-12家医院，每天回家都接近凌晨。
“那时候我每天都是朋友圈微信步数第一名，基本都有六、七万步，最多的时候七八万步都有可能。”
两个多月后，张晓走访完了片区内200多家医院，签订合作的比率大概在30%-40%。
押注更有希望的行业
柯文也在2018年来到了希诺谷，和张晓不同，她一开始做的是新媒体运营，负责公司公众号和知乎账号的搭建。
柯文曾经在制造业和教培行业待过，一直做的都是新媒体运营，但感受到传统行业的下行，她一直想寻找一个朝阳产业，恰在此时，朋友介绍了这个工作机会，薪资和前一家机构持平，她决定试试。
也正是在这一年，中国第一只商业克隆犬诞生，顷刻之间，克隆技术似乎变得触手可及。
“我当时感觉到了宠物行业越来越火，里面再加上个生物科技，我觉得这个行业还算是比较新兴的，然后也能够持续一些。”
开始时，因为大众对宠物克隆过于陌生，柯文只好从一些科普文章入手，从哈士奇是什么品种，到波斯猫是什么品种，再到科普宠物基因病，并在其中穿插一些宠物克隆和基因检测的宣传，阅读量不高。每当公司发布新成果时，流量才会大起来。
让柯文印象深刻的是，有人会给她发私信长篇大论地介绍自己和宠物的故事，或者说自己囿于经济条件，无法做克隆，很懊恼，还有人会在评论区表达对宠物的后悔和遗憾。
“负评当然也有，但我不会真的与这些“硬刚”，而是通过科普让更多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克隆，因为真正的意向客户会把我们的文章挨个读一遍，去认识克隆是什么，中间有很多技术细节，他会问得很详细，不会因为一篇造谣抹黑的文章或视频就不做克隆了。”
担任运营三年后，柯文转为了销售。
之前，在线上渠道，如果有客户咨询，柯文会直接分配给销售。
后来，销售总监觉得这样对接效率太低，也容易让销售懒于开拓线下渠道，决定让所有线上运营转为销售，承担一定业绩压力。
“最开始可能考核几个基因检测单就可以，慢慢变成了细胞保存，最后再考核克隆。从几千块钱考核到几万再到十几万、几十万。”
首单的故事
2018年年底，张晓接到了宠物克隆的第一单。
“那天我收到了一个线上资源，就给对方打电话介绍。因为商业化刚起步，对方对宠物克隆比较陌生，就问了公司的成立时间、哪里的技术、克隆效率等等，我知道的都给解答了，但觉得回答得不是太好，就给我们副总发去了电话号码，让他再聊一下，挂了电话对方就说要来公司看看。”
为了保留良种基因，该客户想一次性克隆十只马犬（即：马里努阿犬，最优秀的工作犬种之一）。当时公司还未分品种定价，犬类克隆都是38万一只。来访当天，客户和副总在价格上产生了分歧，“基本是谈崩了”。
临别之际，张晓下楼追了一段路，把开车的客户从园区一直送到路口，还跟大门保安解释说是客户来访，免了一笔停车费。
或许感受到了张晓的真挚，当天晚上，客户打电话来和他天南地北聊了很久。
“我当时确实不懂，不懂就说不懂，不了解就说不了解，他可能感觉到了我的真诚，也可能是这份不懂打动了他。费用我说会再跟公司沟通，做一个具体方案。”
之后一周，张晓和对方协商了细节，签订合同和付款异常顺利，这单打包价接近200万。随后，张晓第一次涨薪。
柯文转型销售后的第一年实现了100多万元业绩。因为有销售提成，她的工资实现翻番。
2021年年底确定成为销售后，第二年年年初她就接到了第一单宠物克隆，客户是在公众号加的微信，12岁的美短猫在医院病危，客户直接下单要求上门取样，基本没怎么咨询。
柯文和技术人员当天就到了百子湾一家宠物医院取样，“我当时特别紧张，一切都没经历过，还好同行的技术人员说让我什么都不用管，跟着他去就行。”
后来柯文了解到，客户从小就养着这只猫，来北京后也一直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出嫁和成家。
“真的是舍不得，克隆过程中猫去世了，她（客户）还给我发了照片，在家为猫摆了个佛龛，里面放了猫的毛发。”
柯文每周通知客户一次克隆进展，她没有问太多问题，只是关心是否一定能做克隆，柯文解释需要等细胞培养成功、再等一段时间。
幸运的是，建系、培养、移植一次性成功，半年后，柯文通知客户可以交付了。
接猫之前，客户一直问用不用带什么东西，柯文说什么都不用带。
交付到现在，客户有时还会给她发克隆体的照片，说谢谢公司把小猫照顾得很好。
“她说现在的小猫性格挺好的，没有做对比。我觉得很多宠物主人把克隆宠物带回家，并不是完全把它当成原来那只宠物，他会付诸一些新的感情在里面。”
“很多主人找到我们时一直哭着打电话，不是很平静的心态。选择做克隆的客户，多多少少可能都有一些执念，比如因自己的不细心导致宠物在车祸中丧生，这种会让他陷入很深的抑郁。如果有一门技术可以让他从抑郁中解脱出来，就有它存在的价值。”
交付现场的激动
柯文第一次对宠物克隆销售这份工作有不一样的感情，是在客户交付现场。
公司为每位客户都会准备交付仪式，地址一般选在会议室，由专人负责装饰布置。
仪式大概持续半小时，开始前，工作人员会找宠物主人要一些本体的照片和日常视频，和克隆宠物的生长记录和视频剪辑到一起，再录上保育人员对克隆宠物性格和习惯的介绍，展示它爱玩的玩具，配上它的声音，在舒缓的背景音乐下，给宠物主人观看，并赠送克隆宠物成长相册。
然后，由保育人员把克隆猫或狗带进门，交代给客户目前宠物的疫苗和驱虫情况、体重、饭量，是否要跟家里其它宠物先隔离，有没有病毒感染等情况。
交代结束后，工作人员会给宠物主人包括尿垫、猫粮、营养品、猫窝等等在内的一个大礼包，再让客户带克隆宠物离开。
“克隆出来交付给主人的那一刻，包括之后主人给我发视频，说现在宠物怎么样，跟之前真的很像，这些话题发给我的时候，我是最有感触的。”
“很多主人来了现场后一直在哭，交付现场讲述主人和宠物的故事时也是非常感动的画面。让我觉得这份工作有意义的时候是交付的那一刻，还有后期客户给我的一些反馈。”
柯文有一个客户阿秋，宠物是杜宾犬，10岁时患上心脏病，2022年11月去世，当天就通过公众号联系她下了一个10年的细胞保存。
狗狗去世后，阿秋把它的胡子做成挂件一直放在车上。她的工作不需要坐班，但每天都会出门，害怕回家，到处都是狗狗的痕迹，家里保姆也很难过，总说能听到宠物玩具的声音。
“在外面再不用惦记狗狗要吃药了，不被需要的感觉，很难过。”阿秋在社交平台这样说。
虽然对克隆早有了解，但阿秋一直没下决定，正巧碰上公司基地开放日，柯文介绍阿秋去现场参观，没想到阿秋当场就交了费，正式启动克隆。
克隆过程不是一帆风顺的，有过几次反复，但最后还是顺利交付了。宠物本体是“网红小狗”，在短视频平台上还有2.5万粉丝，阿秋把交付现场做了记录发布，尤其提到了克隆宠物的成长纪念手册和记录视频让自己很感动。
之后，阿秋经常跟柯文聊天，时不时惊喜地说克隆宠物不仅很健康，而且模样、性格、动作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她自己也会在短视频平台做视频对比本体和克隆体，分享有关宠物克隆的知识。
“她非常满意，说如果要宣传可以找她拍一些视频，还给我介绍了两三个客户，都有克隆意向。看到这些你会觉得很感动，有一些消息甚至是在交付很久后才给我发的。”
直到当销售4年后，张晓才有类似“帮助别人”的感觉。
“开始是真的把它当工作，那时我被搞得焦头烂额的，克隆体出生后，客户一会想要照片，一会又要生长记录和各种数据，集中的时候我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基本都在接电话，一聊就三五个小时，各种细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夜里也会打电话，真得很累。”
因为公司刚起步，销售需要负责的工作比较繁杂。对张晓来说，最难的不是获客，而是有客户之后对内的沟通。
“碰到一个问题需要反馈各种东西，解决速度也有快慢，最后只觉得终于结束了。”
“一开始，客户打电话来跟我哭诉，我还会慌张不知道怎么安慰，但后来基本就很少听客户哭诉了，因为哭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得按照我说的操作来。”
“那时候我没有帮别人解决问题的感觉，因为自己的事太多了。”
随着公司逐渐流程化、完善化，张晓也觉得自己逐渐得心应手起来。这时他碰到了一个客户丽丽，这一单让他对宠物克隆销售工作的感觉开始发生改变。
从大学毕业、找到第一份工作开始，狗就一直陪在丽丽身边，据丽丽所说，她的狗特别聪明和可爱，跟她一起吃羊肉串时，会自己把肉从钢签上撸下来，很神奇。
彼此陪伴7年后，丽丽在疫情期间失业了，还未从挫败中缓过来，狗又出了车祸，对她是特别大的打击。此前丽丽就对宠物克隆有过了解，她几乎立刻就决定了克隆。
“客户特别着急，当时上海疫情封城，细胞运不出来，想了各种办法和手段都做不成，想做这个事但没办法做，真的挺绝望的。”
后来，张晓安排了上海的一家有合作关系的宠物医院，让丽丽把狗的尸体托社区工作人员跨区送到医院，才进行了取样。
丽丽拿到样本，花4000元叫了一辆货拉拉从上海送到南京，再从南京花2000元冷链运送到北京的实验室，还答谢了司机。不算取样，光运输她就花了将近10000元。
那时丽丽的经济情况并不好，20-30万的宠物克隆费用对她而言是一笔沉重的经济负担。公司原本要求一次性付款，但张晓为她特殊申请了分期。
中间履约实在续不上的时候，丽丽也向张晓借钱，金额不大，也承诺给利息，但张晓说不用。
“我没把她当客户，有时候感觉就是个朋友，每个人都有难的时候。”
刚进入排队周期，丽丽就开始频繁地问实验是否开始、目前状态如何。等实验开始，张晓能从丽丽的语气中感觉到，对方是真高兴。
然而，克隆过程不算顺利，失败过两次，每次丽丽都很沮丧，追问为什么、哪部分失败了等等。等到再开始的时候，又给自己鼓劲，没事，等着，一定会成功。
“第二次失败的时候，她告诉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小狗离开了她，会不会克隆没有成功。等第三次快出生时，她说梦见小狗回来了，确实没过两天，克隆体就出生了，然后交付给他，整个人都感觉很兴奋、很满意。”
张晓记得，交付仪式现场，丽丽抱起克隆宠物时，哭得稀里哗啦。“我能感觉到，不仅是宠物，她个人的状态也变得特别棒。”
后来丽丽把欠的钱还给了张晓，交付完一年后，张晓偶尔和丽丽聊天或看她的朋友圈，都能感受到她的爽朗和开心。
“我第一次感觉到，干这事儿是真的在帮助别人。”张晓说。
宠物克隆是什么？
“宠物克隆一般运用的是体细胞克隆或成纤维细胞克隆。”北京希诺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董事长米继东对《新浪蜂鸟》说道。
在中国市场，希诺谷属于最早一批进入商业化宠物克隆市场的公司，同赛道的主要竞争者包括磐吉基因（由韩国秀岩生命工学研究院与博雅控股集团共同出资创立）、希曼基因等。
“目前全球范围内，商业化宠物克隆业务比较成熟的主要是美国、韩国、中国。中国的克隆技术不说领先（其他国家）多少，但至少不会差。”米继东表示。
2017年7月5日，希诺谷对外宣布，经权威机构鉴定，公司成功培育出我国首例体细胞克隆犬“龙龙”。继韩国之后，我国成为第二个独立掌握犬体细胞克隆技术的国家。
据公司官网，三个月后，希诺谷启动宠物克隆商业化，次年7月，我国首只商业化克隆犬“乖乖”出生。2019年7月，希诺谷宣布，我国首只商业化克隆猫“大蒜”出生。
天眼查显示，截至目前，希诺谷已经完成了7轮融资，最近的一次是9月19日公布的C+轮，由建创医疗成长基金投资，金额未披露。2021年10⽉，希诺谷连续完成了B2轮和B2+轮融资，金额超过亿元。
据米继东透露目前，宠物克隆业务每年会给希诺谷贡献40%的收入，今年希诺谷的营收可能会在5000万元—1亿元之间，目前，公司整体仍处于亏损状态，下半年的目标是要实现单月的盈亏平衡。
希诺谷每年的研发费用大体在1000万—2000万元之间，高的时候会超过2000万元，但今年公司的研发费用会有所下降。
“一是技术研发已经进入了成熟期，二也是为了收支平衡。”
希诺谷刚推行宠物克隆商业化时，犬类定价38万，猫类25万，现在对外报价是犬类28-38万，猫类22万，偶尔有优惠活动，成交价格平均在20万上下。
“我们将卵母细胞进行脱卵丘和去核处理，再将供体细胞注射到去核卵母细胞的卵周隙。体细胞核与去核的卵母细胞重新构建成新的胚胎，将激活完成的克隆胚胎移植到实验犬的子宫中使其受孕。”
具体而言，宠物克隆的第一步是取样，一般是在宠物的大腿内侧取2-3mm皮肤，放入保存液，经冷链运送到实验室。
“创面很小，基本不需要特别处理。如果宠物去世了，可能会取稍微多一点，毕竟没有了容错。”
对于去世的宠物，米继东建议在4度左右的环境冷藏，不能冷冻，且要保持湿度。他们最长做过犬类去世20多天后仍能成功长出细胞，但猫的细胞凋亡速度比较快，死亡时间超过3天的皮肤组织，基本失去提取意义。
“而且，部分宠物可能有一些皮肤病，还有真菌感染或者细菌感染，都会影响细胞的增殖。”
如果要确保建系成功，米继东还是建议主人在宠物活着时做细胞保存，希诺谷的定价是保存1年4000元，10年19000元。
“理论上，保存时间不会影响克隆效率，特定的细胞保存液和液氮储存，不会因为保存时间长而活性变差。我们认为，可能体细胞保存时间是相对永久的，目前公司保存时间最长的体细胞已经接近10年。”
值得注意的是，宠物克隆前一般不会做基因筛查，基因检测是另一项专门的业务。而克隆要保证克隆体和本体的基因组高度一致，这意味着，如果宠物本体先天带有遗传病，克隆大概率会把它遗传下来。
第二步是细胞建系，从微小的皮肤样本中，研究人员要培养出200万以上的细胞量、细胞活性在70%以上，才能算建系成功。随后，实验室会把细胞分成多管冻存，并且存放在不同的液氮罐、不同的地方，等到启动克隆后再来取细胞、做增殖。每重构一个胚胎，只需要用到一个细胞。
第三步是冲卵，挑选处于自然发情期的犬/猫，利用专门的装置和冲转液在输卵管内把卵母细胞带出来，这里面最关键的难点在于如何获得成熟卵母细胞。
犬和多数动物的情况不同，犬有特殊的生殖生理结构，很难把控激素的调节，并且犬卵是输卵管成熟，很难准确判断排卵时间和卵母细胞成熟时间，获取成熟的卵母细胞难度较大。
特殊之处在于，不像大多数物种都是卵成熟后从卵巢脱落至输卵管，犬的卵是在输卵管内成熟的，因此并非排出的卵就是成熟卵母细胞。如果尚未成熟，还需要经历几个小时的体外培养，通过减数分裂和排极体，变成成熟卵母细胞。
第四步是重构胚的制备，获得成熟的卵母细胞后，实验人员需要进行脱卵丘和去核，再将供体细胞注射到去核卵母细胞的卵周隙，施以一定程度的电脉冲刺激，让供体细胞和卵母细胞体外融合，形成具备发育能力的胚胎。
第五步是胚胎移植，犬类胚胎冻存后的复苏率目前极低，因此一般会将胚胎激活后立刻全部移植。胚胎在子宫内可能被母体吸收或排斥，也可能着床失败，或者胚胎本身质量不佳。
移植采用无创胚胎移植技术，尽量减少对实验动物的伤害。
第六步是妊娠和生产，移植25天后，实验人员会用B超检测是否怀孕，如果确定怀孕，每隔5天再做一次检查。犬的孕期是60天，猫的孕期是65天，第25天-40天吸收率依然很高，怀孕40天后才基本稳定。
米继东介绍，犬/猫的活产率都很高，基本没有太大风险。即便是出现了少见的多胎，也不会影响活产率。
“犬、猫都是多胎动物，尤其是猫，有观点认为，多胎反而更有利于猫的妊娠和生产。猪还必须同时有三四个以上的胚胎，着床发育之后才会继续发育。”
只是因为代孕一般用的是比格犬，属于中型犬，猫和小型犬，实验人员一般会让其顺产，但若是大型犬，顺产可能有风险，就只能用剖腹产等备选方案。
第七步是保育，按照希诺谷的规则，犬要保育2个月、猫要保育3个月，基础疫苗注射完毕后才交付给主人。
交付的同时会附上同姓鉴定报告和体检报告，前者是为了证明克隆体和供体的基因组高度一致，后者是为了证明克隆体的健康状况。
“宠物克隆其实和人类的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技术高度一致，只不过宠物克隆的胚胎不是由精卵结合发育得来，他们不去核，我们要去核。”米继东说。
美国宠物克隆公司ViaGen科技研发部门的副总裁肖恩·沃克在接受CBS采访时曾表示：“我更愿意这样告诉你，克隆体和本体只不过是一对在不同时间出生的、基因相同的双胞胎。”
争议与风波
但在大众视野中，从第一次收到大量关注开始，围绕宠物克隆的伦理争议就一直未停歇。
在一些社交媒体平台，宠物克隆是违禁词，搜不到任何一篇相关帖子。而在另一些平台上，哪怕可以发出来内容，评论区也一片骂声。
《新浪蜂鸟》曾辗转联系过几位克隆宠物的主人，提出对话的邀请，但因对方心存顾虑均被婉拒。
争议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实验动物和宠物遗弃上。
克隆一只宠物，需要实验动物来代孕完成，这样的行为在爱宠人士眼中，会让实验动物遭受许多不必要的痛苦。
这样的质疑并非全无道理，2005年，韩国科学家在123只代孕犬内平均植入了5-12个胚胎，累计经历了1123次手术，最终只有克隆犬“史努比”诞生。
2009年，提供克隆狗服务的美国公司BioArts宣布停止克隆狗。CEO在公开信《我们不再克隆狗的六点原因》中明确提到，市场狭小、恶性的市场竞价、不可及的生命伦理及动物福利是主要原因。
对于实验动物的选择和处理，目前还是各家机构缄口不言的话题。相关部门尚未出台专门针对宠物克隆的法规，企业在进行克隆实验时一般遵循的是国家对实验动物的管理规定，遵循“3Rs”原则（减少 Reduction 替代 Replacement 优化 Refinement），尽量减少对实验动物的伤害。
而在宠物遗弃的问题上，米继东提到，自己并不清楚同行的操作，但盲目提高组数去追求成功率的做法成本会很高，并不经济，也不符合逻辑。
柯文在线上平台看到过很多关于克隆多只的负评，“一次性克隆几十只，让客户选一只最像的，其它都处理或者杀死”，她觉得无奈，“克隆一只难度都是很大的，一单克隆二十甚至三十几万，如果要克隆出多只，我们的成本也会上去。为什么我们要浪费这个成本去为客户做一只最像的，克隆只承诺基因的一致性，并不承诺长相一致。我们没必要去做这种损害成本又让客户质疑的事情。”
启动商业化6年至今，希诺谷一共交付了600多例宠物，80%以上都是单胎。如果出现多胎，公司要么和客户协商领走，如果没有这个条件就交给公司去做认养。
受限于克隆技术的生物属性，克隆效率现在基本保持在个位数，大概很少能超过10%的，各个物种的克隆效率可能有高低，各个机构可能高低，但是大的范围内，现在克隆效率还是不够高。”米继东说道。
动摇和怀疑
有一段时间，张晓曾经对宠物克隆产生怀疑，动摇不是因为外界的争议，而是自己开始不相信克隆这件事。
此前，他坚定地认为，宠物克隆就像“复制粘贴”一样，能做到和本体的百分百相似，也是这么和客户沟通的。但一只三花猫的克隆，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三花主要存在于母猫身上，但那是只三花公猫，本来就十分稀有。克隆出来后，猫额头上的三花没了，克隆体和本体差异太大了，我都不敢把照片发给顾客看。我的认知里克隆还是要一模一样的，至少要大致相同。”
“以前客户问是不是保证一模一样，我都说基本一样的，但后边我就介绍得比较详细了，会跟客户说如果是纯色，可能做到基本一致，但如果要求花色，我就没办法保证这个东西了。”
将近半年时间里，虽然成交量没有下跌，但张晓觉得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了，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自信，会主动给客户去推销产品。
不过，他因为这只三花产生怀疑，但也正是这个客户，才让他逐渐走出怀疑漩涡。虽然在外人眼里差异很大，但客户看到照片后，果断说这只（克隆体）就是它（本体）。
客户还做了一个照片对比，跟张晓说虽然头上的花纹没了，但眼睛和鼻子都比较像。交付时，客户对他说，“花无重开日，猫有再少年。”
有一次，在一条关于宠物克隆微博的评论区，有人评论“克隆的意义就是要一模一样，至少外表上一模一样。如果说克隆不等于外表上的一模一样，那么我不会选择克隆，因为最核心的意义没有了。”
客户截取出这条评论，回复道，“你在乎的只是外表，我们在乎的是约定的重逢。”
同一时期，张晓还听说，有的客户家原本有两只狗，其中一只去世了，另一只成天郁郁寡欢、精神状态特别差，也不跟其他狗玩。但是把克隆体带回去后，尽管看起来和之前不是一模一样，但神奇的是，另一只狗的状态会越来越好，有的宠物主人会为了挽救家里的另一只宠物来做克隆。
“这些事科学上我们没法解释得通，但就是很神奇。虽然我看着不像，但人家就是很满意。”
张晓渐渐意识到，“克隆不是表面的一致，宠物和主人之间有更深刻的链接。”
宠物克隆的迷思
像张晓这样困惑的不在少数，许多人认为，既然是克隆，就应该是“百分百一致”。实际上，宠物克隆只能保证基因的高度一致，而无法保证外表一定相似。
具体来说，克隆过程中，携带DNA的供体细胞细胞核被注入到其他卵母细胞中，卵母细胞中所含的细胞质也会携带DNA，而且在实验动物怀孕过程中，外界的环境也会影响基因的表达，这些不确定性都可能影响到克隆体的外貌和性格。
另一个是克隆动物的寿命和健康问题，多莉羊在5岁时患上了老年羊才会得关节炎，6岁时被同一畜棚里的其他绵羊传染，死于肺部感染，而绵羊的正常寿命在12年左右。
有些人据此推测克隆动物可能比正常动物衰老更快、健康状况更差，关于克隆动物的早衰论开始盛行。
不过，2019年内蒙古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李光鹏课题组以克隆牛、羊及小鼠为材料，首先比较了克隆前后动物体细胞端粒的长度变化规律。得出结论：发育正常的克隆个体具有完全正常的端粒结构，其寿命不受影响；而发育不良的胚胎，可能与端粒结构异常有关，这些胚胎或胎儿将在妊娠过程被淘汰；出生后发育不良的个体，如果其端粒的重编程程度不足，没有达到预期状态，则可能发生早夭。
因此，关于克隆动物的早衰论并不具备科学依据。
不过，尽管克隆技术已经发展多年，但仍有一些风险现在还未被证明其影响。
米继东提到，将供体细胞注入去核的卵母细胞，不可避免会在卵母细胞上留下一个孔，虽然之后会慢慢闭合，但不可避免会少量吸收培养液或其它物质，这些原本不该存在于卵母细胞中的物质对克隆体是否有影响，现在还未有定论。
“其实我们也在看到底为什么个体差异会这么大，这其中是否有基因组的一些突变，或者是一些表观遗传，甚至是应激基因，进而影响了克隆的效率，但至少现在还没有人把这个问题研究清楚。”米继东说。
一开始，希诺谷并不提供同一性鉴定报告和体检报告，但后来甚至出现了“随便抱一只相像的来骗主人”这样的言论，为了避免争议，公司开始提供同一性鉴定报告，由第三方来做评估和检测。
“同一性鉴定报告能证明克隆体和本体的基因组之间存在高度相似，体检报告证明克隆宠物的健康状况，相当于一个‘出厂合格证’。” 米继东说道。
到现在为止，米继东基本没遇到交付太过复杂的情况，“个人养宠物，大家对于宠物的感情都比较深，我们做好这种沟通解释，大家的认可度也更高一点。”
失败的克隆
对柯文来说，通知宠物主人克隆失败，是她最难受的时刻。
她向《新浪蜂鸟》提到了宠物主人可乐，和妻子养了一只“串儿”（即：杂交品种的狗），住在中部地区一个不算发达的省会城市。狗在19岁时因高龄去世，此后妻子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有自杀倾向，一次在洗手间割了腕，幸好发现及时才抢救回来。
“可乐的头像就是两夫妻抱着狗的卡通照，他朋友圈晒的都是狗之前的照片，到处布满了痕迹。他们家还做流浪猫救助，那是家里唯一的狗。他跟我说老婆受不了狗死了，只好去克隆。他们家还欠着60万的外债，克隆费用也是借的，可乐现在一边干活还钱，一边生怕老婆自杀。”
通过一个开宠物店的朋友，可乐联系到了柯文，咨询后决定先做细胞建系，如果上门取样的话得要3500元，柯文就把培养液寄到他朋友的宠物店，发送采样视频，让店长帮忙操作。采完后通过冷链运送到公司基地，培养了一次细胞量不够，后来又采了一次才达标。
分两次付清克隆费用后，可乐的狗在年初启动克隆，进入排期，到现在已经失败了两次。
今年4月，柯文第一次通知他失败时，可乐觉得特别震惊，在他原本的概念里觉得正常应该做一次就怀上，觉得不太可能，柯文只好向他解释克隆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不然合同上的交付周期也不可能写12个月、15个月或18个月。
6月，第二次克隆也失败了，可乐开始向柯文诉说家里的经济情况、妻子抑郁和自杀，表达希望能尽快克隆出来，缓解家里的焦虑。
柯文把聊天记录截图给领导看了，申请看能否加做一组。“我们正常是做两组，但因为可乐能接受多只，我们才多移植一组。如果客户只要一只，我们不太可能做三组。”
中秋节前后，第三次克隆开启，一个周期做了三组移植。可乐听说后很高兴，要给柯文寄特产表示感谢，但柯文婉拒了。
“每次如果说怀不上去通知人家，我心里非常不好受，毕竟知道人家的家庭情况，我现在就想尽快给他交付了。”
可乐因为家人排除万难也要做克隆，但另一些人却也因为家人在克隆的路上频频遇阻。
那是张晓到公司半年后，宠物主人多多住在北京平谷区，养了一只串儿，因为车祸死亡，联系时已经死亡三天并土葬了。
那段时间平谷还下了一点小雨，张晓担心尸体被水泡过，问尸体状况如何，多多说有腐臭味，但没有遭到严重损坏。
家里所有人都反对她克隆，但多多还是想让他上门取样。聊完后张晓觉得对方挺崩溃的，可能有抑郁症，就开车去了。
到现场，张晓发现，虽然客户说狗的尸体状况良好，但采样时已经有毛发和皮肤有脱落的情况。采完后，多多跟他说不管多少钱都能承受，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成功。
多多家的经济情况并不是特别好，那一刻张晓感受到了客户在祈求他，“甚至都能对你下跪的感觉”。
采完样回到公司，多多每天都会给张晓打电话，开口就是问好和道歉，“她不会先问狗怎么样，而是和你问好，然后说实在抱歉，我实在是忍不住想问你各种信息。”
两次克隆后还是失败了，通知客户时，张晓记得，“姐们那会儿挺冷静，反而是我当时经历的失败挺少的，一个劲道歉。其实多多有点抑郁，但还在反过来安慰我，说反正你们也尽力了。”
到现在，多多都只给张晓带来了这一单，但他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一个是宠物尸体的腐臭味，他是第一次碰到，取样回来的路上还有点难受；另一个是客户的态度。
“失败之后还安慰我，说本来是真心想克隆，挺可惜的。要是早知道你们克隆就好了，如果我们能提前两天、三天取样或在死亡的时候取样就好了。”张晓说道。
在米继东看来，克隆效率的影响因素，最为关键的还是个体差异。
“有的克隆效率就是高，有的就是低。从道理上来讲的确是越年轻的动物克隆效率越高，但现在还没有科学的、定量的研究去得出这个结论，我们也只能凭经验看一下。”
不像试管婴儿技术可以根据年龄、卵巢状况、健康程度预估成功率，在宠物克隆这个领域，缺乏坚实的研究分析影响克隆效率的因素，这意味着，宠物主人很难对克隆效率有心理预估，缺乏参考依据。
米继东提到，曾经碰到一个客户的宠物因车祸去世，已经埋葬，后来又挖出来做克隆。按他们当时的估计，这种情况克隆效率应该是很低的，但效率恰恰还不低。
他坦言，宠物是否在世对细胞的影响不大，并不是在世时保存的细胞活性就优于去世后采集的细胞，只是因为去世后细胞有一定几率被污染或长不出来，又没有了容错率，所以倡导更早地进行细胞保存。
越来越好的希望
柯文和张晓共同的感受是，这些年市场越来越好做，客户数量总体上也呈现上升趋势。
柯文今年的销售额会比去年同期提升10%，张晓依然保持着“销冠”，多年来未出现太大的波动。“和刚入职时相比，薪资大概翻了三五倍，”张晓说。
柯文主攻线上渠道，客户以高净值人群为主，她认为主要的获客渠道还是客户之间的人际介绍。“我觉得还是要做好高净值客户的科普和老客户的维护，他们才是具有消费能力的一批人。”
但张晓的观点不一样，布局线下渠道多年，他的客户群体更加多元，现在基本上20%经济条件较差，50%是中产，30%是高净值人群。
“最早的时候，可能做克隆的是经济条件最好的那一批人，但这几年我真感觉中产客户变多了，是最主流的。”
他提到，哪怕是经济条件不佳的那部分人，也在慢慢接受克隆。张晓有个退休了的客户，平时没有存钱习惯，基本是手里有多少花多少，因为狗狗喜欢坐车，就学了个驾照买了二手车带它出去玩。
取样和细胞保存花的6500元都是借来的，到了克隆实在没钱，只能把公积金里存了几十年的钱都拿出来了，那钱原本是客户准备养老的。
比起刚入行时，张晓现在的拓新频率少了很多，一周走访一两趟医院，但通过维护医生资源，他基本能接触到片区内新开的宠物医院或机构。
“合作的渠道每天都有倒闭的，但每天都有新开的。”张晓说。
比起刚踏入这一行，现在张晓和柯文对宠物行业更加看好了。“当时来宠物行业的时候，我其实没有太多概念，但在公司待了几年，除了公司的业务，现在整个宠物市场，包括宠物医疗、宠物食品之类的东西都越来越多，有的甚至做得比人还完善。”
他们的感受或许是对的，《2023-2024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消费报告）》显示，2023年，城镇宠物消费市场规模为2793亿元，预计在2026年达到3613亿元。
企查查数据显示，2014年以来，我国“宠物经济”相关企业注册量逐年增加；截至8月初，今年国内新注册94.5万家宠物行业相关企业。
美团上，今年1至6月，平台上新收录的宠物店约2.5万家，订单量同比增长77%。
艾媒咨询数据显示,中国宠物经济产业规模2022年达到4936亿元,预计2025年将增长至8114亿元。截至2023年,中国养宠家庭户数渗透率已达到22%。
随着养宠家庭数量的增加和产业链的完善，宠物克隆也能收获更大的协同效应，但在商业方面，或许还要找到更行之有效的路径。
“到现在为止，我认为我们做的是很有价值的。如果去交付现场去看一下，宠物主人基本都会哭，尤其男士哭得最厉害。被这些场景感动，我们就觉得做的事还是相对有价值的。” 米继东对《新浪蜂鸟》说道。
“宠物去世这事没落到自己头上，很多人理解不了那种痛苦。”
他回忆说，公司刚成立时，有人打电话来说宠物真能克隆吗？他们说可以，对方立马就哭得不行了，说他错过这个机会了，当时不知道。
“我们希望让这种遗憾更少，你可以不选，但至少你会有选择的权利。”米继东说。
（应受访者要求，除米继东外，文中人物均采用化名）
发布于：北京